林逸就笑道:“那好吧,那我就看看他的私人记录。”
人都是有窥视的。
当林逸拿到那本厚厚的牛皮笔记本时,心中竟然涌起一种强烈的窥探感,毕竟这里面记载着一个爱书人的一切,他买书,看书的过程,记录着他的一大半人生。
林逸用手轻轻地翻开这本牛皮本笔记,在笔记本的扉页赫然写着一行字:藏书日记。
掀开第一页: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藏书的,不过古人讲: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情也。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就像我最初只喜欢收藏邮票之类的,通过各种机缘,爱好很多。最后才沉淀为专一:爱书。
追溯往昔,当我初在学校教书时,途中有旧书店重新开张,看中了一套民国版的《甲骨文编》。那老板开价580元,于是自己花了差不多两个月的工资买下了。后来我又在一张旧报纸上看到一则上个世纪50年代郑振铎去香港收购古书的报道,觉得很受震动。这些都有可能是我爱上藏书的机缘。不过我觉得当一个人能将真相说清楚时,已经离真相有距离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藏书这条路上。
每个人在收藏中都是从萌芽走向成熟。我藏书开始之初,也不知道怎么分类,不知道初刻与翻刻之间的区别,不知道丛书本与单刻本之间的区别,都是在走了很多弯路后,才慢慢让自己成熟起来了。
……
看到这里,林逸禁不住肃然起敬,至少这位蒋教授乃是一个真正的爱书之人,并且是一位藏书界的前辈,只是可惜,像这种大藏家,隐于市,却少有人知道,也许不是因为他去世,这上下两层的“藏”,也不会让自己见到。
这绝对是深山宝藏般的藏书,而这位蒋教授,就是守护和拥有这些宝藏的盖世高人。
林逸怀着无比尊敬的心理,就像是一个初涉江湖的小子,在翻看一位武林前辈遗留下来的绝世秘籍,是那种的郑重,那么的严肃。
藏书日记,继续翻看下去---
……
现在,要说一说我的那些书是怎么来的了,毕竟这么多书,作为一名大学教授,我是不可能全部从正规书店购得,毕竟,我不是大富翁,更不是什么超级有钱人。
这里,就要说到书缘了。
如何藏书,在瞎摸过程中,歪打正着的时候也有,但绝大多数是自己吃亏。80年代有些“文-革”资产“退赔办”,我通过这种渠道买到了一些书。跟退赔办的人熟悉了,也就有了获得退赔人的联系方式。他们家里是整架的书,而家里人因为老人已经故去了孩子又不懂。都是几架书一起卖。个人不要过多地谈天资努力,其实后天的惠顾也很重要。
收藏应该有师承,我瞎买的史很长,不摸门路,有十多年。后来我也接触了一些藏书老先生,尽管他们没有很多的文化知识背景,但在书界那么多年,知道哪些书少见。一次,一位老先生告诉我买一个清刻本,但我觉得没什么啊,还是明刻本好。其实这是《赵之谦全集》,后来才知道很罕见。
真正开始系统收藏是90年代初。1991年、1992年,我开始系统读学术史的东西,读一些前人藏书观的东西,比如清代、明代收藏家的东西,慢慢就体悟到什么是好东西。
……
看到这里,林逸禁不住吐了一口气,幻想那个好的年代,线装书随处可见,像街上的大白菜一样,一挑一大把,宋元版本最基本,明版本还可以要,至于清刻本,民国石印本,品相稍微差一点的,还都矫情着不要,可是现在呢,就算再破烂的一本线装书,也被很多人捂在手里当成宝贝一样供着,指望有朝一日能够卖掉挣大钱。想要买书,买到真正的古籍善本,那是难之又难。
时代不同了,当人们意识到这些古籍善本的价值时,很多爱书之人的收藏时代就要终结了,除非你坐拥财富,才能坐拥书城。
……
要藏书,就必须要有巨大的资本支撑,一开始,我并没有体会到,可是随着古书的价格越来越高,我才知道,自己的开支很不平衡。往往一个月的薪水还不够买几本书的,这时候,我就开始动脑筋想方设法,开始赚那些曾经厌恶的阿堵物和铜臭了。
怎么做?我开始去其他大学兼职,开始去各地演讲,开始发表各种学术着作,可是接受一些无伤大雅的礼物和馈赠。
我变得越来越世俗,每年在买书上要花近百万,以此来维持自己贪得无厌的愿望。
藏书家有一种使命,尽量将古籍保护好,将破的修好,做好套这样就不会磨损书了。这些典籍有些都已经几千年了,而我不过只是活几十年,我只在这个藏书史上占了一小环,说的再直白点,我只是这些书的一个宿主,当我老去的时候,它们就会重新找到爱它们的新主人。
人会老,书不会老。
地久天长,书香依旧。
而我们这些藏家,真正得到的又是什么?也许到死,我也不会懂---
……
吧嗒一声!
林逸忍不住流下了一滴泪珠儿。
是啊,作为藏家我们最后真正得到的是什么?那些宝贝的,心爱的,犹如心头肉的藏书,最终只是把我们当成是漫长世纪中的宿主,它们暂时寄宿在我们这里,当我们慢慢老去的时候,它们却依旧没变,当我们有了皱纹,有了病痛,它们还是那样,安然无恙。当我们躺在病床上,埋进棺材里,它们就该走了,一车车,一捆捆,一箱箱,一摞摞……继续寻找新的宿主,寻找下一个爱它们的人。
这世上,最痴情的就是爱书人!
这世上,最无情的就是那些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