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椰林,海与天同色。
湛蓝之中,天上是片片洁白的云,水中是静静停泊着一艘艘巨舰。
因为从大明来了许多富有的商旅,所以许多当地人都跑到海边来做明国人的生意。
夏浔上岸后在一个小摊上买了两个椰子,那面色黎黑、身材矮小的老者用刀麻利地砍去一块椰子皮,又用一种碧绿干净的树叶一卷,插进砍开的椰子口,便成了一根吸管。夏浔把两个椰子递给苏颖和唐赛儿,两个人津津有味地吸着,陪着他一路逍遥地逛处。
侍卫们分散开来,都扮成观光游览的旅客,通译则走在他的身后,衣着举止仿如一位管家。
海滩上售买的货物很多,但品种有限,大多是些飞禽走兽、鱼干贝壳,最多的当然还是椰子。椰浆酿的酒,椰肉熬的油、做的糖、制做的饮食,还有用椰壳做的杯子和碗,椰树是当地人的一种重要生活物资,他们的房屋也是用椰树做的,包括船。
这里的富人房舍也有用砖为墙的,不过院内建筑还是依据此地特点起造如楼,大多是木制结构,木板上铺着藤簟草席,上边以硬木板为瓦,而普通人家则以茅草为屋顶。
这里的富人大多上身穿艳丽的衣服,下身围着布裙,头戴一顶花冠,普通的百姓则用方帕包头,穿着短衫,下身围一块布巾,透着一股子原始的味道。这里的民风十分淳朴。虽然海边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他们也不会烘抬物价,卖东西也爽快的很,基本上你丢下点钱就可以拿走。
有些货物如果是论斤两来卖的,你只要从其中拿出一部分来秤量一下,然后再对总量估个价,只要不是太离谱,他们也只憨然一笑,便闷头帮你搬东西了。
夏浔一行人信步而去,偶见一处用棕榈树枝和树叶搭起的棚子,棚子后边连着一处院舍,看样子却是一家饭馆,瞧那棚下环境还算干净,案上摆放的各色熟食色泽香艳,诱人垂涎,夏浔便对苏颖笑道:“要不要停下来歇歇,吃点东西?听说这儿的饭菜颇有风味,尤其是此地的米酒,多半是由椰子酿成,绵甜可口,价格也极低廉。”
苏颖笑道:“可口就可口呗,低廉不低廉的从你嘴里说出来笑死人,你扮个商人,便真当自己是商人了么?”
夏浔哈哈一笑,便向棚下走去。棚下坐着一个男子,应该是这饭馆的老板,这人看起来有三十出头,不过也未必真有这么大岁数,这儿的男子瘦削黎黑,比较显老。他白布缠头,憨憨地坐在那儿,此地民风还真是淳朴,客人都站住了他都不知道起身招揽客人,只是坐在马札上眼巴巴地瞅着。
见夏浔走到面前了,那汉子才站起来,腼腆地笑笑,夏浔指指案上摆放的各色熟食道:“每样都给我们切点儿,都尝一尝,米酒且来一坛。哦,你懂汉语么?”
夏浔说完了才省起这人未必能听懂他的话,刚要转身叫通译过来,那掌柜的已憨厚地笑道:“小人懂得的,老爷、夫人、小姐,请坐。”
夏浔讶然道:“你懂汉语?”
那掌柜的老实答道:“我们这儿常有汉人来往的,做生意的都懂些汉语!”
夏浔一听恍然,虽然大明官方的商船刚刚开始在南洋一带出现,可是一直以来,半走私半海盗的汉人在这一带呼风唤雨,活跃的很。他没上岸前就听说此地岛上就有两拨汉人各有千余人,独自聚立成寨,在这里生活已经有上百年之久了,却是宋末元初时候的中国移民,这里的土人懂得汉语也就不足为怪了。
夏浔在四方小桌前坐了,问道:“大明宝钱,你们这儿收么?”
那掌柜的已抄起小刀,给他们切起肉食来,一听问话,忙不迭点头:“收的,收的,大明宝钱,我们这儿都用的。”
此地以前尚未无国家,兼之此地产锡,所以民间通用的货币就是锡块,但是其它货币也能流通,除了金银,流通最多的就是中国的铸币,这中国铸币又不只是大明宝钱,实际上他们这儿现在连唐宋时期的古钱还依旧流通使用呢,其中的兑换比例也是民间约定俗成的,却是不为外人所知了。
夏浔笑道:“好,你们这儿的米酒都是自酿的吧?给我来一坛品质最好的,再拿两个杯来。”
掌柜的生意上门,十分喜悦,一迭声地答应。
唐赛儿把还未喝完的椰子放到一边,舔舔嘴角甜丝丝的味道,说道:“义父,我也要喝酒。”
夏浔瞪她一眼道:“不成!女孩子喝什么酒?”
唐赛儿嘟起嘴来:“这椰汁没有味道,你说米酒甜丝丝的,我想尝尝!”
夏浔依旧不允,苏颖笑着打圆场道:“喝就喝呗,米酒劲儿又不大。不要说米酒,就是那烈酒,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喝过了,怎么?我就不是女人了么?”
唐赛儿得苏颖帮腔,得意地向夏浔扮个鬼脸,便向掌柜的叫道:“掌柜的,拿三个杯来!”
掌柜的答应一声,俯身自柜下取出用椰索做成的杯子,又捧了一坛椰酒,送上桌来。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棚后面的门儿开了,从里边走出一男一女。
这棚本就是搭在这户人家大门口的,棚的内墙其实就是院子的外门儿,开了门就进了这人家的院子。这时从里边走出的是一男一女,女的头戴鲜艳的花冠,身穿色彩鲜丽的花色短衫,下身系一条长处到膝盖的花纹筒裙,底下露出呈小麦色,线条很秀美的一双小腿,结实紧绷。
她的肤色有些黑,但五官很标致,一双眼睛熠熠有神,而短衫筒裙,中间露出一截圆润的腹肌,更显得俏皮、可爱,充满活力。只是这样一个女子出来的话,本不致于引起夏浔一桌三人的注意,问题在于,同这女子一块儿出来的,居然是个汉人,而且还是官兵!
这个官兵大约十八九岁年轻,长得很是英俊,只是隐隐的还有些稚气,在他身上,赫然穿着一套明军水师的制服。这且不提,他出来时,手是揽在那个女子腰部的,看到外边有人,大概不习惯这么公然亲热,这才缩回手去,夏浔注意到,他的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反倒那个女子神态从容,毫无异色。
夏浔经由多年职业锻炼出来的一双慧眼只匆匆一扫,就察觉那水师官兵衣衫不整,那位年轻的也不知道是姑娘还是少妇的女子秀发凌乱,两颊潮红,额头微见汗渍,那眼儿水汪汪的,这种风情,只有……
“有奸情!”
夏浔和苏颖对望一眼,一致得出了这个结论。然后两个人就心虚起来:“这奸夫可是大明军舰上的人啊,怎么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跑出来了,这要是被人抓个正着,岂不连自己都跟着丢人么!”
可是……
那正在忙着切肉的掌柜的瞟了这对“奸夫淫齤妇”一眼,居然还很热情地向那士兵打招呼,嚷嚷着叫那水师小校留下来吃饭,小校并不认得夏浔,只看他们装束,俱是汉人打扮,以为是随船而来的富绅,神色间便有些不自然,谢绝了那掌柜好意,便匆匆走掉了,临走之间,那女人还丢了个热辣妩媚之极的眼神给他。
夏浔和苏颖不禁面面相觑:“莫非这女人跟这掌柜的没啥关系?”可是那女人唤那掌柜的一声称呼,打碎了他们最后一点幻念,在船上时,他们也简单地了解了一些当地的语言,如果他们没有听错的话,这女人对那掌柜的称呼,应该是唤他相公。
夏浔和苏颖骇然对视了一眼,突然一起反应过来,苏颖顿时露出鄙夷的表情。这样的事在大明也是有的,有些人家,妻子做暗娼,那丈夫则把门望风,想不到在这儿竟然碰上这么一家人,一时间,苏颖连就餐的欲望都没有了,她低低的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厌恶道:“无耻!”
这时,不远处传来叱喝声,夏浔扭头一看,只见那刚刚走出去的水师小校正与一个男子扭打在一起,对方的穿着看来也是南洋一带的人,只是与本地人略有不同,他还有几个同伴也都凑上来帮忙,那水师小校一人难敌四手,不禁拔出刀来,对方也都在腰间带了利刃的,登时也拔出来,双方便又厮斗起来。
夏浔一见,拍案而起,刚要冲出去帮忙,明暗间保护他的士兵中亦有穿着军服,装作闲游慢行的,一见这情形,不等夏浔吩咐就拔刀冲了上去,他们能担任保护夏浔的职责,一身功夫较之普通士兵可是强了不只一筹半筹,有他们帮忙,两下里厮打起来,只片刻功夫就见了血。
那几个南洋人虽然拳脚凶悍,打斗凶猛,却架不住这几个侍卫功夫了得,加之人多势众,一个个都挂了彩,或是臂上中刀,或是腿上血流如注,最后纷纷被打翻在地,这些官兵下船之前也得过嘱咐,不可在地方上杀伤人命,免得激起当地百姓反感,因此不敢杀人,可凶劲儿上来,却也不依不饶。
那些南洋人被打翻在地,纷纷弃了手中刀子表示认输,他们还不相饶,狠狠又是拳打脚踢,弄得那些人鼻青脸肿,血肉模糊。
自大明舰队到达港口,拜里迷苏剌也派了人沿岸维持秩序,这些人都是些衣装简陋的土人,光着黝黑的脊梁,穿着草裙,赤着双脚,扛一杆并不甚直的矛,黑黑瘦瘦营养不良的样子,一见此处发生斗殴,这些兼具士兵、警齤察和城管职能的土兵立即冲过来,叫嚷着让双方分开。
虽然这些土兵没甚么战斗力,可毕竟是地头蛇,他们的王又是大明皇帝认命的,这些大明官兵不能不给点面子,他们悻悻地住了手,依旧骂骂咧咧的。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双方为何打架,反正他们看见自己人吃亏了,那就动手呗,帮亲不帮理,就这么简单。
那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几个南洋人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哇啦哇啦地一通叫唤,不时指一指那个刚刚从店中出去的士兵,又指指这边简陋的饭馆,似乎在向当地土兵告状。那土兵一看动手的人穿着大明军服,哪肯得罪他们,一个小头目把手一挥,呱呱大叫几声,土兵们便一拥而上,把那些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身是伤的南洋人捆绑起来。
那些南洋人愤怒已极,呱啦呱啦又是一通怪叫,那些土兵也不理会,听他们骂得急了,还拿矛杆儿捅他们几下,或者踹上几脚,等把人绑好,他们就把人带走了,那小头目还向几位明大人点头哈腰地陪笑着递了一阵子小话儿。
这时夏浔、苏颖和唐赛儿都站到棚前往那里看着,那店主夫妇也站在前面,看那刚刚从店里的士兵受了轻伤,那女人便飞奔过去,扶住了他,低声软语地安慰着他。夏浔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那店主道:“店家,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店家气愤地道:“那些人是暹罗人,是从暹罗过来的一伙商人,刚才那个领头的,是他们之中的一个首领,名叫沙旺素西。”
夏浔一听不禁恍然:“难怪看他们动起手来凶狠凌厉,拳拳到肉,尤其擅长肘击和膝撞,原来是泰拳。”
店家道:“我妻貌美,被那沙旺素西看见后甚是喜爱,我妻也爱他强壮,所以每次他到此地经商,常与我妻往来。前日那叫李知觉的中国士兵到我店中饮酒,我妻见他相貌俊逸,谈吐斯文,比那沙旺素西的粗鲁大不相同,甚是喜欢他,便不再与那沙旺素西往来,谁知那沙旺素西怀恨在心,便约了朋友来寻仇了。”
“什么什么?”
夏浔掏掏耳朵,愕然看着那店家,瞧他居然还一脸的不屑与愤怒。
“哥们,你……还替那挨打的明军士军打抱不平?!”
苏颖一旁早气炸了肺,这样的男子,为了几个臭钱,让自己妻子操持皮肉生意、任人嫖宿,简直是枉披了一张人皮,他还好意思说出来!苏颖便忍不住尖刻地嘲讽道:“你们既然是做这皮肉生意的,客人只要有钱就好啦,还要挑肥拣瘦么?”
那店主一呆,讶然道:“什么皮肉生意?”随即反应过来,便很不高兴地道:“那人喜欢我妻子,我妻子也喜欢他,小小聚合一番,两厢情愿的事儿,我家并不收他财物,怎么是出卖色相了?”
苏颖登时呆住:“既不图钱,那为什么?此地到底什么风气,难道……难道自己妻子看中了什么人,都能随意媾和,做丈夫的居然毫不在意?这……这似乎比相公说的,那北疆草原上任由男子钻进自家毡帐,与自己女儿颠鸾倒凤,父母双亲放任不管还要奔放的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