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曦,文武百官都在朝房等着上朝。
一二品的大员在朝房里边坐着,品秩较低的官员便在朝房外面三五成群,闲聊叙话。朝房墙山头处,独自站着一位官员,年约五旬,面容清瞿,手中捧笏,神态端然。
不远处,几个交情不错的官员正在谈笑,其中一个忽地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这个官员,马上向旁人递个眼色,向那站在墙角的官员呶呶嘴儿,说道:“嗳,那不是景御使么?”
旁边一个官儿扭头一看,说道:“啊,不错,昨日就听说,他被皇上开恩释放了,同时开释的,还有冯万顺、石允常等几个人,不过那几个人都是官复原职,唯有这景御使,反倒因祸得福升了职,如今被皇上擢升为副都御使,都察院里除了陈瑛就数他了。”
另一个官员羡慕地道:“没办法,说起来,景清也是皇上在北平潜邸时的旧臣嘛,当初景清任北平参议,曾在皇上手下做过事,皇上当然看重他。你看那吴有道,率领都督察众御使赶去迎驾、劝进,如今都不及景清受重用。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这是皇上重情义,念旧人。”
旁边便有人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景清不是一向以忠义自诩么?我听说,城破前一日,也是早上,就在这朝房里面,景清曾与方孝孺共约,一旦城破,便守义死节,不为芶生。结果呢?方孝孺不肯死,景清也不肯死,也不知他们在等甚么,原来是等皇上恩赦呀,嘿!言不顾行,贪生怕死!”
有人吃吃笑道:“景清求赦,皇上器重他,自然也就赦了,可是方希直……嘿嘿!首倡削藩者,有他;设计北平者,是他;一封离间信,险些让皇上父子反目,皇上恨他入骨,他就是叩一万个头,皇上也是不可能赦免他的。”
一个年岁大些的官儿便叹口气,道:“你们说话不要这么尖酸,咱们当初虽然不是赞成削藩的,毕竟也是…,叔也罢,侄也罢,总归都是大明的江山。咱们做臣子的,只要做好份内的事,上能报效朝廷,下能造福黎民,对得起胸中所学、对得起这份俸禄也就走了。”
其他几人听了,也就不言诏了。
景清捧笏站在墙角,把这几人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他只淡淡一笑,不惊不怒,不羞不恼,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他却不曾注意,标枪似的站在那儿的带刀侍卫和进进出出端茶递水侍候各位大人的几个小太监,都在暗中盯着他和冯万顺、石允常几个人。
纪纲的办事能力很强,夏浔提醒了他一句,虽然他心中不以为然。但是安排下来,仍旧是滴水不漏,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悄地罩下来,井刻监视着景清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的一切言行,这些人都会随时报与纪纲知道的。
景阳钟响了,百官上朝,官员们离开朝房,向金水桥走去……
金山桥畔,纪纲站在御道边,微眯双眼,打量着从他面前经过的每一个朝臣。他有一项人所不及的能力,可以很快记住很多并不熟悉的人的名字和长相,既然干了锦衣卫这一行,他很是下了一番力气,把每日临朝的官员都记得差不多了,而对夏浔提醒他的刚刚放出来的那几个官员,更是牢记于心。
本来,纠察风纪并不需要他每日在场,派个千户代表就成,不过今天一早他就来了,观察百官风纪比谁都认真,都察御使陈瑛看在眼里,不觉有些钦佩。
陈瑛做为都察院长官,也无需这么辛苦亲自纠察风纪,他可以给手下的御使们排班,让大家轮流纠察,不过他和纪纲一样,都是功利心极重的人。刚刚执掌都察院,陈瑛很想在皇帝面前干出一点政绩,朝中新臣旧臣参差不齐,尤其是许多北平系的官员,原本是很小的官儿,骤然升官临朝见驾,不懂这些礼仪冠服上的规矩,难免会出各种岔子,他不守在这儿不放心。
再说那些功臣,也就只有同样出身北平系的他才能去管,原属建文旧臣的御使们现在在心理上都感觉低北平系的官员一头,未必敢去纠察他们,所以陈瑛不辞辛劳,亲自站班。纪纲还是头一回来,陈瑛见了,便走过去,向他拱拱手,笑道:“纪指挥掌理锦衣卫,事务何等繁忙,还要亲自入宫纠察风纪,真是辛苦啦。”
纪纲和他虽非熟识,却知道他跟自己一样,都是出身北平系的官员,故而不敢怠慢,连忙拱手还礼,苦笑一声道:“不瞒陈御使,纪某那边的确有很多事,忙啊,忙得团团乱转,这风纪嘛,大不了就是些帽子歪了一点,袍带没有系紧的芝麻小事,说实话,纪某虽曾有过秀才功名,却是一介武人,这等事情我是不放在心上的,可我不能不来啊。”
“喔?”
陈瑛有些动容,赶紧打听道:“莫非是皇上重视百官风纪,特意让纪大人来纠察风纪?”
纪纲摆手道:“嗳,皇上甫登大位,多少国家大事要管,哪有闲心理会这种事情?”
他左右看看,凑近陈瑛,小声道:“不瞒陈御使,纪某是得了辅国公的嘱咐,才特意到宫里来当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