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归说,夏浔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朱棣手里拿着馒头,往旁边一指:“坐,一块儿吃吧!”
皇上用膳,照例要摆一张空桌子,这是规矩,因为皇上可以赐膳,受赐的人可以是皇后、妃嫔、皇子女或宠臣,皇帝赐膳的时候不是另做一份,而是从皇上这桌儿拿几道菜过去,让那人食用,与天子共食,以示恩宠,这种恩宠是不许辞谢的。
夏浔连忙谢恩,在那张桌子后边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木恩亲自带着几个小太监,从朱棣桌上拿了几道菜,外加两个白面馒头给他端过去,夏浔再次谢恩,然后很秀气地吃起来。陪皇上吃饭,还能真当饭吃么?
朱棣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使劲咬了一口馒头,然后就拿那馒头点着夏浔道:“你呀,在俺面前就会装模做样,既然叫你吃,该吃就吃,像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做甚么!”
夏浔笑道:“皇上,这里比不得军中,规矩大,臣不知不觉就惶恐起来了。”
朱棣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其实夏浔以前虽未与皇帝共宴,可是久在宫中行走,朱元璋、朱允蚊、朱棣,三代帝王他都见识过了,尤其是朱元璋,那老头儿气场非常厉害,虽是老迈之人,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个眼神,都令人有莫大的威压,夏浔能在他面前混那么久,哪能禁不起这样的场面。
可是,该装的场合就得装,得知进退。别看皇上说他忸怩,可是见他这么规矩,其实心里还是高兴的。古人说,伴君如伴虎,倒不见得皇帝个个如狼似虎般凶残,可这句话是没错的。和谁相处久了,没有发生矛盾的时候?只不过寻常的朋友,你两个就算动了手,也没什么大碍,过些日子气消了,说不定就重归于好了。
可是皇帝手中掌握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你让他不痛快的时候,他一句话就足以决定你的生死,而皇帝身边又围绕着太多的势力集团,如果有人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你连和皇上重归于好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地位越高,为人处事越得谨慎,夏浔自打受封国公那一刻起,他就开始不断告诫自己,今后要注意为官之道了。
皇帝是高高在上的,高处不胜寒呐,所谓孤家寡人就是如此了,纵然满桌子珍馐美味,只有你一个人在那儿吃,也够冷清的,朱允坟是皇太孙,从小就这么过,他习惯了,朱棣却不同,这两天吃饭他一直很别扭,现在总算有人陪他吃饭聊天了,他的兴致也高起来,两个人有说有笑,惹得朱棣胃口大开,一顿吃了三个呛面大馒头,又喝了一大碗汤,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叫夏浔陪着他散着步往御书房走。
待二人进了御书房,内侍上了茶退下,殿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朱棣的神色便凝重起来:“文轩,你还年轻,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得多替朕分担些事情,现在还不是你享清福的时候啊。”
夏浔刚把茶端起来,又赶紧放回去,起身道:“皇上请吩咐。”
朱棣瞪了他一眼,摆摆手叫他坐下,沉吟着说道:“那件事,有着落了么?”
夏浔道:“皇上,臣表面上优哉游哉,不过是给人看的,这几天臣没忙别的,一直在操持此事。从臣现在掌握的情况看,那个人恐怕是确实逃走了……。”
朱棣有点出神,半晌才悠悠地道:“都说俺杀伐决断,可俺……,比不上他!对敌人,俺朱棣不吝举起屠刀,可是对自己的妻人…,哼!要俺朱棣抛妻弃子,独自逃生,俺做不来!”
皇帝家事,外人还是不要置喙的话,夏浔没接这话碴儿,只是接着说道:“臣已派出几路人马,暗中楫索,为他安排脱逃的,应该是锦衣卫原指挥使罗克敌罗佥事,臣曾与此人共事过,罗克敌足智多谋,这件事他安排的滴水不漏,眼下,臣手下的人还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纵他遁逃在外,终究是个麻烦,这件事不能松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多久,你要给朕一直查下去,务必查个清清楚楚!”
“是!”
朱棣思索了一下,放下茶杯,轻轻捶了捶胸口,说道:“人心,人心呐!朕之所以如此慎重,不是怕他,他昔日高高在上,拥有整个天下,都不是朕的对手,就算他现在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还能掀起甚么风浪呢?还能推翻朕的天下不成?”
朱棣轻蔑地一笑:“以前,他不行!现在,他更不行!将来,他算个甚么东西?那么……,朕为什么怕,朕怕什么,你知道么?”
夏浔先是一怔,可是脑海间灵光一闪,他突然明白过来。他的腰杆儿不知不觉地挺了起来,神情肃穆,带着诚敬,沉声道:“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