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湖面上的雾气还没散去。
刑天鲤拎着一口老牛皮制成的皮箱,缓步走上了一条内河炮艇。
东边,朝霞耀目。
炮艇的桅杆上,白金色底子的旗帜迎风飘荡,旗子正中有城堡、权杖纹,左右各矗立一头奇形‘狮鹫’,上方高悬一顶点缀着几颗猩红宝石的皇冠,这是英吉士皇室纹章。
炮艇的船头,有一张软椅,面色惨白的乔姆斯,正蜷缩在椅子上,裹着一条薄薄的毛毯,只有一颗脑袋露在外面。他双眼极其茫然空洞的看着天空,神色呆滞,乍一看去就好像一个痴呆儿。
刑天鲤站在船头,看着码头上面带担忧之色的李魁胜。
刑天鲤就笑着向李魁胜挥了挥手。
该说的话,昨夜已经说得透彻了。
这个世界,如此神妙,刑天鲤一定要去好好的走一走,看一看。他还有一些事情,必须要去做,而那些事情,在小龙湫镇,是根本做不成的。
他的眼睛,复明了。
他的修炼,上道了。
刑天鲤有足够的底气,去接触这个起初以为平淡无奇,现在看来却蕴藏了无穷奇异的世界。
唯一的牵挂,李魁胜,也已经再次找到了努力的方向和目标。无论他这一次的选择是对,还是错,刑天鲤支持李魁胜去燃烧心中的热血,去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
走对了,固然一切是好,刑天鲤期待有一天,他看到李魁胜光芒万丈的模样。
走错了,刑天鲤无条件、无底线的给他兜底就是。
“老叔儿,天地广阔,愿您一舒块垒,大展宏图。”刑天鲤笑着向李魁胜说道:“这小龙湫镇,小小巡检司,配不上你,真的!”
李魁胜双眼泛红,紧握双拳的他死死的盯着刑天鲤,千言万语,全都压在了心头。
最后,他只是肃然向刑天鲤点了点头:“小鱼儿,记住老叔儿给你说的话。记住,一定不要忘了。”
他猛地上前了两步,差点一脚踩进了湖水中,他大声道:“小鱼儿,记住,君子藏器于身,待机而动!你小子比老叔儿聪明这么多,你不会让老子一天到晚给你提心吊胆的罢?”
刑天鲤眸光微冷,轻轻点头。
内河炮艇的锅炉升火,缕缕黑烟从烟囱里腾空,伴随着沉闷的引擎轰鸣,船尾浪花翻卷,小小的炮艇开始加速,划破湖面,朝着南方行进。
和这炮艇一并出发的,还有两条炮艇,以及三条拖船,二十几条满装流民男女的平底货船。
三条炮艇在前压阵,后面拖船紧随,偌大的船队,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赵青苘站在码头上,朝着刑天鲤挥了挥手:“臭小子,我们平海城见。记住了,若是有什么麻烦,就去找平海城的‘樊楼’掌柜的,一应所需,只管开口,那是自家奴仆,不用对他们客气。”
“本宫,等得家里来人,就去平海城找你。”
刑天鲤笑着向赵青苘点了点头,他转过身,撇了撇嘴,莫名想起了莲喜太监给他交待的那不靠谱的任务——啊呸,他刑天鲤是这种冲着弱女子下黑手的人么?
果然,太监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不过,道爷的《蜀山》也没讲完,这么说起来,道爷我也是断更狗,死太监?”刑天鲤突然想到了这个话茬儿,他眼角一阵乱跳,悻悻然的跺了跺脚。
船队渐行渐远,刑天鲤站在船舷边,静静看着远去的小龙湫镇。
水道略微拐了个弯,几行小丘陵,一片黑松林,遮挡住了视线,再也看不到镇子的模样。躺在软椅上的乔姆斯咳嗽了一声,用力的晃了晃脑袋:“嗨,小绅士,你是第一次离开家么?”
刑天鲤转过身,走到了乔姆斯身边。
“不算第一次。”刑天鲤微笑道:“我以前,有一个家。小龙湫镇,应该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二个家乡吧!”
乔姆斯瞪大了眼睛,他有点痛苦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哦豁,你们这些东国人,真是难以理解。随便一个小镇子上的少年,都能随口说出这么拥有诗情画意的言辞么?”
“自从你来到这个世界!”乔姆斯摇头晃脑的赞叹道:“这样的话,我就想不出来,虽然我是女王学院的高材生,但是我主修的是政治学,而不是该死的文学。”
叹了一口气,乔姆斯喃喃道:“我还记得,我毕业后,和老父亲,在王都码头上分别时的场景。作为一个小家族的次子,没有家族的继承权,我只能来到遥远而陌生的东国,进行打拼。”
“我兢兢业业的努力了二十年,这才混到了一等秘书官的职位。结果呢?我差点死在这里。”乔姆斯看着刑天鲤,伸出右手,将一枚印刷精美的名片递了过来。
“在平海城,如果需要帮助,请联系我。”乔姆斯沉声道:“该死的圣母教,可恶的老神棍,他们用邪恶的魔法控制了我的灵魂。如果不是你们的帮助,我或许,已经变成了任凭他们操控的傀儡,我或许已经站在了女王陛下的对立面!”
刑天鲤呆了一小会儿,神态自然的接过了乔姆斯的名片。
嗯。
虽然,乔姆斯的头疼,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他对乔姆斯,也是有‘饶命之恩’的吧?
没错,就是这样。
所以,刑天道爷就一点儿负罪感都没有了。
“我非常愿意和一切有能力的人成为朋友。”乔姆斯毫不掩饰自己就是想要交好刑天鲤:“尤其是您这样潜力无穷的年轻人。”
“世界如此广大,如此神奇。您这样的人,不应该囿于小小的乡土小镇。”乔姆斯很直白的开始撩拨刑天鲤的野心:“小绅士,我相信我的眼光。平海城将成为您名动天下的起点,东国将成为您激荡风云的舞台。”
“而我,还有我背后的英吉士王国,愿意成为您的朋友,成为您的助力。”乔姆斯喘了一口气,狠狠地揉搓自己的太阳穴:“在平海城,有任何需要,来英吉士总领馆找我。”
刑天鲤收起了乔姆斯的名片,左手轻轻一晃,一道‘安魂咒’悄然放出。
乔姆斯只觉自己似乎要沸腾的脑浆突然一片清凉,他惬意的呼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陷入了熟睡。
船队经过了昨夜伏击的狭窄水道。
水流至此,变得极其湍急,干干净净的河面上,不见沉船碎片,更不见昨夜被全歼的圣母教所属的尸骸。船队顺着河道向南疾行,行了百来里地,前方水面豁然开朗。
水流变得温柔而明丽,河道向左右扩宽到了七八里,两岸尽是肥美的农田,到处都是桑林、果林,到处都有鱼塘错落,处处田庄屋舍紧密,鸡犬相闻。
田地里,桑林中,果林内,都有男女农人在忙碌。
两侧河岸上,还有岁数极小的孩童挥动着竹竿,赶着鸭群、鹅群,在浅水中觅食。
一名脱去了重甲的铠甲士晃悠着走到了船头,给刑天鲤递了一支手工卷的粗大烟卷,很轻佻的冲着刑天鲤吹了声口哨:“来一支?啊哈,你看啊,这么广袤、肥沃的土地,它配得上更好的主人,不是么?”
刑天鲤看了看这家伙,咧嘴一笑,左手在背后轻结了一个印诀。
‘裂心咒’悄然发动。
这个身高六尺开外的魁梧汉子面皮骤然惨白,手中的烟卷坠落,双手死死捂着心脏,‘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抽搐着,差点昏厥过去。
“身体不好,就好好养病,不要有一些非分之想,容易折寿!”
刑天鲤微笑,极热切的眺望着两岸的风景——如此美好土地,轮得到你们一群杂毛洋鬼子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