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粉吃面?还是老样子馄饨?”
“你收钱吗,不收我不敢吃。”
老板娘笑口常开:“收。”
李恒这才坐下,“老样子,大碗馄饨,加辣!”
每逢赶集,店里的生意总是爆满,但就算这样,老板娘还是趁煮粉面馄饨的间隙找他聊天:
“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李恒说:“我来寄信。”
老板娘问:“你爸的事情我听人说过,听说是被歹人陷害的,现在在家做什么?”
李恒诧异对方的问题,但想了想,还是回答道:“他身体不好,一般在家里看看书,做做饭。”
老板娘叹口气:“这样有知识的文化人,就浪费在家里了,好可惜。”
李恒抬头瞅眼,继续吃馄饨。
中间,老板娘突兀地给他加了个煎鸡蛋,“我佩服文化人,我家子还是你的读者。”
她丈夫在粮站当事,手下管着十多号人,在小镇上算挺有本事的,要不然这么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也轮不到他啊。
说“读者”的时候,老板娘刻意压低了声音,就是不想让别个知道,因为她明白,要是曝光了,这人今后说不定就不会再来了。
她还幻想着让女儿跟他见一面呢,女儿随她,长得很口人,还是湖大的大学生。
她也不知道这点小心思对不对,就是想试一试,这小镇啊,难得出这么一厉害人物,要是眼睁睁看着飘走,会唏嘘。
吃过馄饨,外面太阳毒辣,没地方去的李恒在店门口坐了好一会,陪着老板娘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熬到下午6点10左右的时候,李恒把东西放角落,对老板娘说:
“我去办点事,你帮我看一下东西,等会就回来。”
这个点集市早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店里也逐渐清闲下来,老板娘搬个凳子坐跟前,“你去吧,东西放我这不会丢。”
李恒骑着自行车往老车站赶去,然后越过老车站,往县城方向开了大约两里路,然后在路边等。
没一会儿,中班车掐着点出现在了视野中。
李恒招手。
“刹!”中班车停下,售票员打开车门。
李恒问:“阿姨,你们今天怎么没运到一个客人?”
售票员说:“暑假嘞,都这样,没多少客人的,刚最后两个在前面的富石庙下了。”
李恒把白沙烟递给两口子,说明来意。
司机发愣,一向不怎么开口的退伍老兵说话了:“你是李恒,我知道你,你是作家。”
“啊?叔叔认识我?”李恒有点小虚荣心。
售票员笑说:“去邵市一中读书的就那么几人,一来二去这么多年了,哪能摸不清叻,只是我家子不爱说话,所以显得比较冷漠。”
司机点点头,“烟我不要,你拿走,你和肖家那闺女的事情,我们从没往外说过,也不会说。”
售票员在旁边补充一句:“我公婆都是退休老师,我家子打小成绩不好,但佩服你们这样的人。”
拉扯几回合,见对方坚决不要,李恒沉思片刻,拆开整条烟,拿出两盒给对方:“算我的喜烟,叔叔你不要再拒绝。”
这回退伍老兵没拒绝,接了一盒。
又在路边闲聊了几分钟,才各自离开,回去的时候李恒没有经过老车站,从旁边田间小道绕到了粉面馆。
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避免正面撞着魏诗曼。
没得说,他还真猜对了。
魏诗曼踩着点从邮局出来,见面就和中班车夫妇打招呼,然后就是开启了一系列套话之旅。
结果嘛..结果当然是可想而知咯,啥都没问出来。
售票员还煞有介事八卦:“诶,诗曼,你们家姑娘是不是太清高呢,这几年我就没看到她和那李恒说过话,两人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魏诗曼松口气,失笑道:“她呀,打小就跟孔雀一样骄傲,不太爱和男生来往的,倒是和应文、肖凤处得非常好。”
售票员点头:“这倒也是。说起来他们一行人马上就都是大学生了,成了人中龙凤,我真是羡慕你有个这样好的女儿,眼馋得紧。”
这夸赞的说到魏诗曼心坎里去了。
她这一生啊,有两件事值得骄傲,嫁了个疼她的老公,生了个漂亮的女儿。
尤其是女儿,可以当得起她人生最完美的作品。
回到粉面馆,李恒向老板娘要了一个干净的尿素袋,把东西装里面扎紧,绑在自行车后座,然后向老板娘道声谢就焦急忙慌往村子里赶。
这个点了能不焦急吗?
一个人咧,等会要过三里无人烟的坟场,光想想心肝就在发颤。
自行车下来的时候还挺管用,几乎不用踩踏板。
可他娘的回去就惨了哇!起码有三分之一的路是上坡段,其中大部分踩不上,只能推着走。
好在坟场处在一山坳坳,路虽然转弯多了点,两边的树木密集了点,阴森了点,但好歹李恒一路唱着歌也是趟了过去。
不过后背全湿透了,天灵盖现在都他妈的是凉的。
暗暗思忖,以后天黑了再也不一个人走夜路了,即使有微微月光,可贼鸡儿吓人。
“满崽,你怎么才回来?”
田润娥来村口接了,正和两阿嫂在石拱桥上坐着聊天,见儿子出现,立马走了过来。
李恒说:“镇上遇到了老同学,就多待了会,老妈你以后不用来接我,我都这么大了,还能丢了不成?”
田润娥看眼他冒汗的额头,温温笑道:“妈也不敢去下面坟场接你,就只能坐在这干等了。”
李恒索性也不骑车了,下车陪着母亲边走边说。
快要到十字路口时,突然有一阵阵激烈的争吵声传来,“老妈,是谁在打架?”
“还能有谁,三大恶霸了,分田没抽到好签,都想要河边那块秧田,从下午打到现在一直没消停,你爸和村干部都被请去当和事佬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调停好。”田润娥如是说。
上湾村有三大恶霸:
一个刘姓杀猪佬,脾气暴躁,动不动喜欢拿杀猪刀,惹火了总是追到别人家里乱砍一气。
第二个是阳姓恶霸,继承了父辈的土匪习性,能肩挑450斤,双手能举碗口粗的树过头,平素经常一个人单挑别人家一家子男人,离谱的是还总能赢,匪气十足。
最后一个是邹姓瘦老头,常年在山里行走打猎,单挑不厉害,但喜欢放冷枪,经常猎枪不离身。如果得罪了他,嗬!那就祈祷别在荒郊野外碰着了,不然高低给你来一枪。就算没打到你,也保准吓死你。
李恒好奇问:“三大恶霸斗起来,谁赢了?”
田润娥摇摇头:“邹老头被另外两个摁在地上把脸都打肿了,估计他咽不下这口气,满崽,往后出门在外要小心点,免得被误伤。”
回家端一碗饭,李恒特意去现场看了看,结果发现邹老头已经回家了,那丘上好的秧田也被另俩恶霸瓜分了。
不过这场斗争显然还没结束,凌晨三点过,几声尖锐的声响把整个上湾村都给惊醒了。
伴随着女人的哭诉才晓得,那屠夫佬家里被打了冷枪,死了三头猪,两头牛,窗户也被故意放了两枪,但好在没伤及人。
村干部去邹老头家里找人,结果早已人去屋空,村里人议论,估计是躲大山里去了。
连着三个晚上都有冷枪传来,报警也没用,人家就一五保户啊,摆明了要跟你鱼死网破,最后杀猪佬两口子投降服软,放话说秧田不要了,死去的猪牛也不用赔偿。
不过阳姓恶霸还在死犟,也弄了一把猎枪来,说要奉陪到底,家里婆娘子女拉都拉不住,村干部也劝不住。
13号下午,村干部手持一面铜锣,打一锣喊一声:“村里要通电,12块钱开户费,要通电的赶紧交钱出工。”
听到要通电了,李恒最是喜出望外,不等家里拿钱,他就已经数出12块钱递了过去:
“叔,什么时候电能好?”
“这要看人工多不多了,要砍树立电线杆,要拉线,人多的话20来天,慢的话个把月都弄不好。”
别看李恒年岁小,可村里人在他面前没人会拿架子,就连三大恶霸见了他都喜欢主动吆喝一嗓子,村支书笑咪咪这样回答。
这年月农村没有所谓的水泥电杆,都是树头,有时候台风一吹吧,总是东倒西歪,要是谁倒霉被砸到了,就只能叹阎王要勾你了。反正嘛,每隔几年总能听到谁谁谁被电死了,怪悲惨的。
家里要建新房子,李恒拉着缺心眼帮了两天忙,主要是练泥儿,俗称踩泥巴。
红砖成胚之前,泥巴需要反复踩踏,这样烧出来的红砖才能保证品质。
二姐和大姐夫各自呆一田间角落,用模型制砖。
邹家亲家公也来帮了,他老人家负责搬胚、晒胚,琐事属他最多,但人家一直乐呵呵地,笑容总挂在嘴上,时不时和邻里逗趣,很开心一小老头。
至于母亲田润娥同志,那就更忙了,李建国只能在家里做做饭喂喂猪,屋里屋外的所有大事都得她管,等到空闲了,也会去帮着制砖。
忙着忙着,时间一晃而过到了14号早上。
想到要去京城看大世界,想到能去首都见世面,张志勇激动地一宿没睡,除了捉奸他那贱人爸爸外,还半夜光顾了一趟邻居姐姐家。也即刘春华家。
刘春华昨天才从部队转业回来,当半夜看到一鬼鬼祟祟的影子爬阳台上仰头望着自己刚洗好的内衣时,气到快要爆炸。
但等到借着月光看清来人是张志勇后,她又停了脚步,躲门旁没声了,就那样眼睁睁看着缺心眼取下内衣闻了闻,然后又小心翼翼放回去,最后嗖地一声溜没影了。
去镇上赶班车的路上,李恒听完久久无言,好半晌才叹口气:
“你啊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就不怕人家出来把你揍一顿?”
张志勇摸摸头,振振有词:“老夫才不怕叻,她要揍,我就乖乖趴地上不动。”
李恒无语:“老勇,有时候我觉得你挺变态的!”
缺心眼闷闷地踢了一块小石子:“妈妈的!我也觉得自己无药可救。”
去镇上都是下坡路,比回来要快很多,但就算是这样,还是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坐上中班车。
而兜兜转转到达邵市时,已经是下午4点过了。
一下车,李恒还是老样子的蹲在路边散气,有点晕车,得呼吸下新鲜空气才能缓过劲来。
至于张志勇,嚯!这货路上就已经吐过了,现在已经是吐第三次了。
十多分钟后,两人离开车站,缺心眼梗着脖子问:“我们去哪?”
李恒说:“去找英语老师拿火车票。”
“那老师住哪呀?学校还是市区?”
“应该在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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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