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平这一日在家中休息,等候吏部通知哪日去翰林院上任开工,正式开启宦途生涯,但他一算,这还有得等呢。
因除了三鼎甲之外的新科进士们朝考授官选职结束,朝廷会发下赏银并给他们放一个月的假,让他们荣归故里祭祖修祠,之后就该奔赴各处上任去了。
去翰林院当修撰至少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他正盘算着这一个月做点什么,忽然宫里头的太监李为来宣他去见云骁帝,卫景平忐忑不知皇帝宣他进宫去做什么,他塞李为一锭自家墨铺里制的顶级的紫光玉墨孝敬:“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听说这墨在京城卖的极好,公公瞧得上就试试用吧。”
期盼着李为能透漏一丝口风,让他做个心理准备。
李为见那墨润亮是墨中珍品,微微甩着脸上的肥肉凑近他低声说道:“卫状元,咱家跟你透个信儿,昨夜边关上奏,龙城郡城破了,纪大将军战死……”
龙城郡城破。
纪大将军战死。
喉头忽然涌上来咸腥,卫景平咬着牙关狠狠压下去,面上岿然不动地说道:“多谢公公提点,在下换身衣裳就来。”
等把李为送出家门,卫景平进门双眼一黑,弯腰咳出一口血来。
他远在边关的两位兄长是不是血洒疆场回不来了,他和一干同僚一点一点亲手建起来的龙城郡是不是毁了……
五脏六腑生生揪着疼,卫景平直想嚎啕大哭,不过脑中的清明很快就将他拉回来了,这时候他不能哭,他要穿上官袍去见云骁帝,弄清楚到底出什么事了,权衡要不要请命奔赴龙城郡……桩桩件件事情都在等着他去做。
“平哥儿你怎么了啊……”趴在院中的地上看蚂蚁搬家的卫容与吓得哇哇大哭,孟氏跑出来扶住了他。
“阿娘没什么,”卫景平稳了稳心神说道:“我换身衣裳进宫一趟。”
自然是不敢在她面前提及龙城郡一个字的。
孟氏把他搂在怀里牙齿打颤地冲后院喊道:“老卫,老卫你快去找个大夫来给平哥儿瞧瞧病……”
“不用了阿娘,”卫景平拿手帕拭了拭唇:“想来前几日与同年饮酒伤到了,戒了酒养养就好。”
说完他竟面色回转如常,从容地进屋换衣裳去了。
卫景平晌午未时自进宫之后,大半夜都还没有出来。
期间姚溪来了一趟,送了些红参,说她在姚家墙头瞧见卫景平出门上马时翻了两次身才上去,人看上去有点恍惚,想是过于劳累,得好好养养才是。
孟氏拉着她的手说道:“叫你费心了。”姚溪离开的时候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了:“溪儿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外头兵败了?”
她说的“外头”指的是边关,龙城郡。
毕竟她两个儿子都在那边,怎能不叫她牵肠挂肚。
她瞧着卫景平的光景不对。
尽管姚溪心中早有此猜测,但她想了想还是说道:“有卫大哥和卫三哥在,不会的。”她想了想又道:“伯母,咱们明日去白马寺上个香,给他们祈个福吧。”
寺里的菩萨很灵验的。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能为卫家做些什么了。
……
龙城郡城破那日。
苗怀信才把将士家眷等人送出郡外,就得知皇帝的圣谕到了,命太守府与戍军一道同守王土,不得放一人出去……
郡中的老幼还没来得及撤离转移到张掖郡,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心道:完了。
太守府里,柳承珏听着郡门之外攻城的胡人骑兵或是戍军哭爹喊娘的惨叫声破口大骂:“他娘的援军呢?”
这都几天了怎么还没到,关琦他大爷的。
如此还不算完,他又问候了兵部官员的十八辈祖宗,大手猛拍几案:“还有谢回那个王八犊子在干什么?也不见粮草运进来,本官回京跟他拼了……”
“柳大人,纪大将军他们顶不住了,咱们……”龙城尹江扬跌撞着进门,跪地双目直愣愣地道:“咱们完了。”
全完了。
卫景川今日像往常一样在郡中巡逻,胡人攻城时,叶湘子跑过来拉着他的衣襟哀求:“卫三哥咱们逃走吧。”
她才十四岁,她弟弟才九岁,他们不能死在这里。
“我不能走。”卫景川将衣襟从她手里拉出来:“你想逃你……你逃吧。”
叶湘子眼中全是盈盈粉泪,她嗫喏着再一次说道:“卫三哥只要这次你救走我和我弟弟,我就……嫁你为妻。”
卫景川对她一拱手:“多谢叶姑娘高看,但我不能走。”
他大哥卫景明或许已经战死了,他不能再看着他四弟卫景平一手建起的龙城郡被毁,他得替他守住了。
说完他拎着大刀走向郡门,那儿胡人的箭矢如飞,而戍守的朝廷军已是鼓衰力竭。
“卫三哥……”叶湘子哭着跑了。
一只矫健威猛的金雕从天空俯冲直下,落在了卫景川肩头,它用喙啄了啄他的头发:以往你成天拔我的雕毛,这回轮到我拔你毛了嘿嘿……
卫景川伸手拍了拍它,生气地吼道:“金灿灿你给我回去,待会儿那箭射不死你。”
金灿灿飞到半空,一会儿等他气消了又稳稳落到卫景川的肩头,无论他怎么驱赶就是赖着不走。
卫景川翻身跳上城墙,西南角的郡门已被撕开了个口子,胡人士兵顺着云梯攀爬上来,他大吼一声,用大刀挑起城墙上压着的一块千斤来重的石板,狠命地朝下头乌泱泱的敌军砸了下去。
登时青石板从天而降一下子拍扁了几十名胡人士兵,登时漫天血雨纷飞,全砸成肉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