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第一次见到梁挽(1 / 2)

太阳红得像是打在你脸上一个的大逼兜。

山风大得像有谁拿了扫帚在抽你大屁股。

在这种日高风大的恶狠天气里,哪怕是好人也容易心情烦躁,而我和小错就更不稀罕动弹了。

因为我和他,现在是两具尸体。

我躺在长满了野草的地上,仰面看天,死不瞑目。

自我胸到我腹,有一道长而狰狞的刀伤如蚯蚓般摇摆而下,几乎将肌腹劈成两半,瘀血看上去是一块儿一块儿,创口几乎呈天崩地裂式的反卷。

小错则趴在地上,背上一道刀伤几乎从脊背蔓延到腰间,使得背骨倒卷,筋肉外翻,血点如同泼墨一般暴洒开来,仿佛戳破了五百个口子的破布娃娃。

而在我们两个死人旁边,有许多人在拼杀撕斗,可就是没人去管我们。

毕竟谁会管两个死人呢?

虽然我们看着死相很惨。但更惨的是我得忍受身上的味道。

这些致命伤,就是我们自己画的。

用树胶明矾兑了猪血,再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染料,就足以造成这些以假乱真的恐怖伤口。

至于我们为什么扮了两个死人,为什么躺在地上没人管,为什么还有人在我们旁边打打杀杀……

都得从三天前说起。

那时我刚从阿九那边回来,我一个人沿着暮血色铺就的山路拾级而下,正所谓山深日浅,云雾里的暮光盈盈而下,轻润得什么都压不住,我的思绪却如滑落的山石一般洒落满地,沉重得什么也捡不起。

阿九向我提供系统,我拒绝了。

因为我需要一定的隐私和专注,试想我正与敌人斗得天昏地暗、日夜无光,正是需要全神贯注的时候,头顶上忽飘来一句积分+2,再来一句不合时宜的“主播加油”或“v我50”。

那我会真的因为出戏而死。

是真的死。

高手过招只在须臾,十分之一秒的分心都足够让对方瞬间暴起,到时我焉有命在?

但我没拒掉任务。

我对梁挽的好奇日日剧增,像昏天黑地里一盏腾跃而起的野火,越烧越不可挽,哪怕我从未见过他,这些天也着了魔似的想着他,觉得他的影子好像藏在某片树叶底下,或藏在一盏盏烛光下摇曳飘动。

得是怎样一个人,身为一个男配也敢有主角之姿?

又是如何的性情,能让寇子今敢以他的屁股担保?

我收拾心思,在山腰小屋里找到小错,他一直在我扫墓时默默等我,我与他商量一番,便有了主意。

“想试梁挽,就先看看杀他的人是谁,救他的人是谁。”

小错点头:“不错,一个人的朋友若是没品没格,这人也就是个便宜货。一个人的敌人要是不强不狠,那这人也就是个绣花枕头。”

我把茶一饮而尽,抹了唇边亮晶晶的珠子,笑道:“那我们先好好装扮吧。”

做坏事要偷偷摸摸的,做好事儿更要鬼鬼祟祟。

坏事儿出了名儿,千里万里的人都来找你麻烦。

好事儿留了声儿,不人不鬼的全都来找你麻烦。

小错却好奇道:“聂哥以往外出,都是怎么扮的?”

我笑着脱了他那毡帽,揉了揉他一头乱糟糟的错乱头毛,然后一转身,我从木板床下里取出了十七八个模样别致的小箱小盒子,摊开来,全是一些假鬓、假髻、假胡子、假眉毛,甚至连黏了腿毛的皮都有,除此以外还有各色的衣饰武器……

回头一看,发现小错已经被这琳琅满目的假物博物馆给震了一惊,一双积了冷月清辉的猫猫眼,滴流弯儿的到处转,没个停的时候。

我抖了抖身子,像山间野狗抖掉雨滴似的抖开山上的湿意,然后钻进了毛茸茸的假毛堆里,把各种毛毛布布皮皮都往身上贴贴。

小错却注视着这些奇形怪状的衣物和武器,看着那刀剑上的凹痕与血迹,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思。

他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静得像被月色剥了文饰的凸枝,好一会儿才生出点儿动静,他问道:

“过去三年里,南方武林至少有五十六个高手离奇死亡或失踪,死者多为剑伤,可杀死他们的剑法又都迥然不同。我原以为,至少是十七个不同的高手杀的……”

“如今看这些死人的衣物首饰……他们难道都是聂哥一个人干的么?”

我眉间一剔,把一个粗横如山的眉毛贴了上去,口气悠然地仿佛在说一件与我无关的事儿的。

“是我偶尔出去时干的。”

小错把唇也咬紧了几分。

“你守明山镇已够辛苦,怎还千里奔波,去那么远的地方杀人?你不该这样多次犯险的。”

我这时:“确实不该。”

然后笑了笑,露一口森冷尖利的大白牙:“但忍不住。”

这些人确实是高手。

但也是高手中的恶人,恶人中的翘楚。

他们的恶,能让聂家长大的我听了都怒发冲冠。

他们犯的罪,在刑法里找得到的找不到的都有。

为了不让人看出,我会不同剑法、不同身份杀人。

我也会扒了恶人的衣衫武器,假扮成旧恶人,去杀新恶人。

最夸张时我三方横跳,同时扮三个恶人,挑拨三个邪门魔派,引出千个误会万个猜忌,使上百人自相残杀,千人因此遁出邪门。

阴险如我,认为这阴招就是阴间人阴得的。

卑鄙如我,也不会捏马甲,只会盗人的号。

不过这三年,我也只盗过二十四个恶人的号,只演过他们三十多次,挑拨离间、教唆造谣也不过就四十多次。

不算多吧?

小错听得几乎头皮发了麻,像个初入大厂的程序员第一次被新鲜数据给砸晕乎了似的,他张狠了一双黑是黑白是白的大眼,第一次认识似的打量着我,到后来,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聂哥这次打算扮作哪个恶人啊?”

我笑着指着地上一件不起眼的黑色武者常服。

西北漠崖山的“绫光剑”关意,曾屠过西北好几家高手的门,还曾以一个人一把剑,斗杀过会十五路剑法的月照峰峰主,残杀了收取剑徒无数的银蛟山山主,虐杀了收名剑数十年的九仙庄庄主。

传说他已练出了无形的剑气,隐隐有邪道中的大宗师之象。

见过他的我作个证。

传说都是屁。

但人都把屁当真相,把真相当屁股下面的破垫子。

这人如今只剩一件衣,一把剑。我穿了正合适,带了也不错。

小错眼睁睁看着一个还算清峻冷秀的我,转眼间成了个满是刀疤胡渣、粗野蛮横、目光凌厉的汉子,忍不住笑了。

“聂哥,你脸是粗犷,可你腰太细,像个小姑娘的腰,捏一把好像能润出水儿来,这也太不般配了吧?”

我马上收了笑,我最讨厌别人说我腰细了,我练武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效果,光涨胸肌不涨腰身了,气煞我也!

“笑什么笑,你也得扮!”

三日后。

我雇佣的戏子小刘,用一辆牛车,推着我和小错两个新鲜装扮好的死人,到城外义庄去停尸。

之所以去义庄。

两个原因。

一个是,梁挽最近害死的死者都停在那儿。

二个是,作为死者,我们要混入死者堆里。

寇子今小王八旧伤发作,去不得了,他告诉我梁挽很可能会出现在义庄附近,因为韩庭清会埋伏在义庄那儿。

可这不对啊,捕头都埋伏在那儿了,梁挽还去?

他傻吗?他的逼格难道战胜了他的智商吗?

后来我们被戏子小刘抬去了义庄,才晓得了这原因。

韩庭清看着两袖清风,做事却有些不择手段的酷吏风格。他从牢狱里提了几个犯人,就绑在义庄柱子上,据说这几个犯人恰好是与梁挽有些交情的,说不定给梁挽上次劫囚提供了帮助,他就扬言出去——说梁挽若不出现,犯人得一直挨饿受冻地困在这儿。

几个病恹恹的犯人就这么唉声叹气地缩在柱子上,看着我们两个新鲜尸体被牛车推了进来。

韩庭清问戏子这是何人的尸体,戏子就哭天喊地地指着盖着白布的我们,不过他的戏有点过分真了,他鼻涕都快飘到我额头了,唾沫有几滴都甩到小错的头顶了,直到韩庭清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抽泣着说——我们两个是他雇佣的镖师,在外被山匪砍了,运不回乡,得停在义庄内。

出于职业素养,韩庭清想验尸,可戏子马上按照我给的剧本说,这两人中的刀伤有剧毒,怕身上毒素已经扩散,轻易触碰不得。

韩庭清双眉一动,一双厉眼似能透过人的心扉。

他掀开半透明的白布,看了看死不瞑目的我,和死得安详的小错,从冷厉的审视慢慢过渡到了叹息。

“这等年纪的镖师,死在异乡也是可怜,就先收敛在这儿吧。”

戏子千恩万谢,就此走了,只留下韩廷清一个人在义庄里。

哦对了,还有几个倒霉的囚犯。

还有我们两个静静躺着的死人。

入夜,我瞪大的死眼透过窗户看着这死气沉沉的天,感觉那月亮惨白得就像个发面馒头,上面的坑坑洼洼让我想起了上辈子室友的脸蛋。

另有几枚稀稀落落的残星挂在夜幕上,像什么人用指头在残破的黑纸上勾了几个洞,在偷窥着我们。

这时山野中只有虫豸与蝉蛙齐鸣,义庄内唯有风声与尸臭一处,囚犯们默默低头无语,似乎他们曾经也有极大的心和极野的梦,可到了这么个寂寞寥落的地方,都得灭于无形,只衬出无限的伤感和落魄来。

而韩庭清,在外看着风光无限的一个人,此刻也露了几分老态。

五十多岁,也不是年轻时的体力了。

他守在室内,只点了一只蜡烛,里面透着的烛光,竟是半青半蓝,颇有些森冷阴寒的惨然味道。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老是冷不丁地瞅我。

我是一个死人,你瞅什么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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