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裴文宣一口水就呛到了气管里。
他急促咳嗽着,但一面咳嗽,一面就明白了李蓉的意思。
世家的根本在于土地财产,土地财产常年一来,一直是嫡长子继承制,除了苏容华这种放弃了继承权的情况,一般都是由嫡长子继承所有财产,而家族中其他人都依附于财产继承者。
这直接导致了世家财产的长期保全,一代比一代更为强盛。
然而庶子均分财产,分割出来的财产依法上税,那就是在无形切割削弱世家。原来百亩土地不上税,四个兄弟均分后,就剩下二十五亩不上税。几代下来,世家权力,便可从财产根本上削弱。
庶子在家族之中,地位虽低,但人毕竟是人,相处久了,也有感情,地位虽低,但多少还是会一些权力。就像裴家,裴礼明虽是庶子,但还是在家族帮衬下成为了刑部尚书。一旦给了他们一条法律可依,有能力的庶子,必定会想尽办法执行。
过往打压世家,矛盾多在皇族和世家之间,而这个法子,就将矛盾放在嫡庶之间。他们与其推翻李蓉,和李蓉争执,不如和自家庶子内斗。
但不管斗与不斗,终究是世家自己内部的事儿。
这一条,配合着科举制等法子,世家三代之内,怕就再无今日光景。
裴文宣想明白,缓过来,不由得道:“你怎么想到这种法子的?”
“你以前常同我说,权势之后,就是人心,”李蓉说着,见李曦喝完奶,她轻拍着李曦的背,低声道,“苏容卿走时,和我说世家的最大弱点,在于嫡庶。他是再正统不过的世家子出身,他所说,自然有他的道理。站在这些人的角度多想想,也就想明白了。”
“这话是我告诉你的,”裴文宣笑起来,“我自己竟没想到。”
“你是个好人,又是嫡长子,”李蓉抬头笑着看了他一眼,“想不明白这些也正常。我以前也想不明白别人,打从……”
李蓉顿了顿,裴文宣便明白过来。
上一世的生死是她的坎,她崩溃后又站起来,那就是她的新生。
裴文宣抬手握住李蓉,低声道:“我明白。”
李蓉低头一笑:“打从和川儿吵那事儿之后,我便也就能多从别人角度想想了。你若觉得这事儿可行,那就这么决定吧。”
裴文宣自然是没意见的,于是隔日,为庆贺李曦的出生,李蓉颁下了一道“平恩令。”
平恩令出来,明眼人都看得明白这一条法令的意图。朝堂之上,大家争得厉害,裴文宣是此令推行者,常常亲自出面,与其他大臣争得不可开交。
李蓉带着孩子上朝,坐在帘后听他们争执。
有时他们争执声大了,就会吓到李曦,李曦哇哇大哭,裴文宣听到孩子大哭,一时就顾不得和他们吵什么,转头就走,直接走到帘后,帮着李蓉将孩子抱起来。
孩子也奇怪,李蓉是哄不好的,裴文宣一抱,便不再哭了。
裴文宣无奈,只能抱着孩子走出来,一面拍着李曦的背,一面继续和同他争执的大臣继续:“你方才所言简直荒谬至极,此乃造福世家之幸事,世家当感恩戴德才是,若你不信,不妨让众人表个态,看看世家子弟是愿,还是不愿。”
裴文宣话语虽然严厉,但语调柔软了许多,似乎就怕惊了李曦。大臣听他软和下来的声音,一时也吵不下去。
如此几个回合,大家也不想在朝堂上吵下去。
毕竟,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平恩令就是一个明明白白的阳谋,李蓉抓住的是世家七寸,根本抗拒不了。
过往打压世家的政令,推行都是寒族和世家的人在吵。可如今这条政令,竟然是世家自己吵起来。
从中央到地方,嫡庶之间各显神通,平恩令下达不到五年,大大小小宗族在全国各地零散分家成风,国库也充盈起来。
在此之后,李蓉再逐步限制推举制,提拔寒门,力推科举制。
南治水患,北抗外敌。
一步一步,为大夏拔毒疗伤。
而这些年,李川常常伪装成普通百姓,四处游历。德旭三年,李川说要去北方。
李蓉听闻此事,与他大吵了一架,裴文宣还在宫里做事儿,听见两人吵起来,赶紧回去劝架。隔着宫门,就能听见姐弟互骂。
李蓉骂着李川找死,要是在外面出了事儿别报名字,要是一国国君被人绑架,她丢不起这个人,也不想花钱赎他。
李川就一面收拾行李,一面嘀咕:“我也没让你赎我,要有人绑了我,你就说不认识我,撕票完了。”
这话气得李蓉一时气血翻涌,裴文宣赶紧扶住李蓉,替她骂里面的李川:“陛下,您这话也太任性了,殿下怎么可能放着您不管呢?您被绑了,记得对方说,你姐夫是富商,可以那一百两黄金赎你。”
“还是姐夫好。”
听到这话,李川顿时高兴起来,从门口探出头来,笑眯眯道:“我给你带礼物。”
“裴文宣!”
李蓉大吼出声,裴文宣赶紧道:“要是要钱多了,您就别写信回来了,让他们撕票吧。”
李川:“……”
有了裴文宣的打趣,姐弟两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可李蓉还是板着脸:“你在大夏国境,去哪里都行,但不能出去。”
“阿姐,”李川苦笑,“你说过的,我可以选我的人生。”
“可你现在是选着去死!”
“阿姐,”李川笑了笑,“我只是想做我想做的事。我想去北方,去搞北方有什么,北方戎族在哪里,北方有没有什么好东西。我在华京生活了二十多年,我想走出去,想去看看。”
“万一……”
“万一我死了,”李川声音平静,“那也不负此生。”
李蓉说不出话,她盯着李川,裴文宣握住李蓉的手,轻声劝她:“殿下,陛下不会有事,他不是孩子了。”
“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