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也是如此。”李蓉站起身来,淡道,“情爱于你们而言,本也薄凉。可惜了蔺霞,漂泊孤苦一辈子,栽在你这种人身上。”
谢兰清不说话,在李蓉走出去时,他低哑开口:“我是希望她一辈子过得好。”
李蓉顿住脚步,他回过头去,看见谢兰清仰头从窗户里看着外面的天:“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豁出命去,就能护得两人安稳。我求她留下,与她私下成婚,同她华京,我以为我不要命,不要荣华富贵,我就可以和她相爱了。”
“可后来我发现,家族之下,何有资格谈爱?世家姓氏的高贵,是血统的高贵,是姻亲的高贵,我身为谢家弟子,若随便娶一个江湖女子,那是让我门楣蒙羞,我百年清贵,便要成为他人笑谈,我宗室男女,姻亲都要因此受影响。谢家容不下我和她,我可以死,可她呢?”
“本是天上人,何以落凡间?”
谢兰清闭上眼睛:“我让她走,是想要她好好活着,我不去见她,是我知既无结果,何惹伤心。”
“我并非不爱他,只是没有资格,也不敢言说。”
“我有时也会一遍一遍问自己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我喜欢一个人,她喜欢我,为什么就要有这么多人受惩罚,有这么多人过得不开心。这是我的错,还是他们的错?”
“可我父母没错,我族人没错,而我呢?喜欢了姻亲姓氏之外的人是罪,可为什么会是罪呢?”
谢兰清似是觉得可笑,他闭上眼睛:“我想了一辈子,后来我明白了,因为我生于钟鼎之家,享受了这样的富贵,所以我必须维护这种富贵。痛苦算不了什么,情爱算不了什么,维护家族才是大义,百年如此,千年如此。我要维护谢家,维护着这个高贵的姓氏,高贵的血统。你李氏本为天潢贵胃,”谢兰清转过头去,看向李蓉,“你却嫁给一个寒族。寒族也就罢了,你竟然听信这个寒族摆布,割裂太子与世家。”
“殿下,过往我不能说,可如今我却想问一句,殿下今日所作所为,所求为何?为了让肃王那个卑贱之人的子嗣登上高位吗?!”
李蓉不说话,她静静看着这个彻底矛盾,彻底割裂的人。
她觉得谢兰清可悲,可她不知道他可悲在何处。
可悲于被规矩所束缚,如上一世的她。
还是可悲于在规矩中又生了不规矩的心,如上一世的李川。
她说不出话,她静静看着谢兰清,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茫然和凌厉的苦痛。
也就是在沉默的片刻,她感觉有人伸出手,静静握着他。
“殿下今日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谢大人这样的人,日后不要再问这一句为什么。”
谢兰清愣住,李蓉转过头去,缓缓抬头。
裴文宣站在她边上,似如高树山川,遮风挡雨。他看着谢兰清,平静道:“喜欢一个人,与喜爱之人成婚,所代表的,不仅仅是情爱,是生而为人最基本的权力。谢大人说情爱不算什么,的确,可是谢大人没有发现吗,这样的规矩之下,为了家族,岂止情爱不算什么,人,道义,公理,都不算什么了。”
“殿下想要的世间,非家族为最最重,而是每个人过的幸福,生有希望。或许今日不能有,甚至需要百年、千年的时间,可殿下依旧希望,有一天,不会再有一个谢大人,问自己做错了什么。”
“也不会再有一个谢大人,指责殿下天潢贵胃,下嫁寒族。”
“李蓉嫁给的是裴文宣,殿下嫁给的,是一个爱她,且为她所爱的人,”裴文宣神色平静,语调稳如山岳,“他能让她快活一辈子,能爱她一辈子,护她一辈子,能不辜负,不背叛,不离弃。”
“纵使是寒门,亦不是错。”
第93章新年
李蓉静静注视着裴文宣,她看着这一刻裴文宣的侧颜,他很清瘦,似如松竹白雪,往堂前一站,便是这大夏所有人心中最典型的文臣模样。
他手里拿的是笔,目光看的是山河。
李蓉这一刻从他的身上,看到的不仅仅是他俊雅的五官,还有一种,少女梦中怀春时,最仰慕的情郎模样。
一个男人最有魅力,从不是多爱一个女子,全身心付诸一个女子。
而是他本身目及四海,肩扛山河,却愿意为你低下头来,轻轻拂去发间一片桃花。
裴文宣注意到李蓉的目光,他转过头来,有些疑惑道:“殿下?”
李蓉收回神来,强行挪开目光,看向牢狱里的谢兰清,笑道:“谢大人,你想知道的,我告诉你了,谢大人这一路,应当可以走得安心了。”
谢兰清有些晃神,李蓉微微颔首,转头同苏容卿道:“苏侍郎,若无其他事,本宫便先回府了。”
苏容卿恭敬行礼,李蓉和裴文宣朝着谢兰清告别,谢兰清坐在牢狱里,他没有回话,愣愣看着一个方向,似乎是望见了什么人,什么事。
苏容卿和谢兰清行礼告别,便跟着李蓉走了出去。
走到门外时,三人才发现下了冬雨。冬雨细细密密,随雪而下,裴文宣让人唤侍从去拿叫马车,而后三人便一并站在长廊下,沉寂不言。
苏容卿看着外面雨雪交加,好久后,他缓慢道:“裴大人方才说的话,苏某以为不对。天道运行,自有规则,一味为了维护自己的欲望打破规则,害了他人,这算不得对。谢大人最大的错,便是当年不该接触蔺霞。尊卑有别,云泥之分,注定没有结果,一开始便该收敛。哪怕情起不能自己,也不该放纵。”
“就像苏侍郎一样吗?”裴文宣看着雨雪,平静道,“在苏侍郎的世界里,为了家族,是否妻子都杀得?”
裴文宣说着,转过头去,看着苏容卿。李蓉心上一紧,冷淡道:“驸马无端端的,说这些晦气话做什么?”
“我就是随口一问,”裴文宣笑起来,抬手行礼道,“苏侍郎莫要介意。”
“我介意。”苏容卿开口,声音有些哑,“还望裴大人,不要拿我的妻子开玩笑。”
“苏侍郎还没成婚吧?”裴文宣挑眉,“如今就这样护着这个身份,是有心上人了?”
“有或没有,”苏容卿盯着裴文宣,寸步不让,“都不是裴大人该玩笑的。”
裴文宣笑了笑,转过头去,笑着提醒:“苏侍郎似乎到如今为止,还从未叫过我一声驸马?”
苏容卿身形一僵,马车被人牵着过来,裴文宣看着人来,他自然而然伸手握住李蓉的手,提醒苏容卿:“如今驸马的品级还是要比我这个监察御史品级要高,殿下口上习惯也就罢了,苏侍郎出身名门,再守规矩不过,这样的口误,还是不要再犯了。”
说着,裴文宣便从旁人手里取了伞,抬手搭在李蓉肩头,温和道:“殿下,我们走吧。”
李蓉被他揽着往前,旁人看不到的暗处,李蓉悄悄用手肘捅他腰,低声道:“你吃火药了?”
裴文宣笑而不语,只揽着李蓉往前,两人走了两步,苏容卿突然开口,他声音颤抖着,带着哑意:“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