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两边大片田地中放眼望去皆是忙碌的农户,脸上喜气洋洋。
崔令鸢许久不运动,被沈晏半背半拉地总算登上了梧桐山顶。
抵达山顶时正是日落时分,她还没来得及喘匀气,就被眼前的壮丽景致给夺走了心神。
这一刻,“半江瑟瑟半江红”之句具象化在眼前,灿烂红霞满天,瑰丽流霞洒向湖光山色的每一处角落,一直蔓延到她们身上,给二人披上“霞帔”。
站得高,看得也清楚。
站在山顶,崔令鸢能看见城东生意最好的那家包子铺后院升腾起袅袅炊烟,也能看见城南几个追逐打闹嬉戏的孩童。
她在那块大石头上站了许久,心中震荡不已,岁月安然静美。
她站在那儿看风景,起先说要看风景的人却在看她。
沈晏指着城中某处给她看:“可认出这是哪儿?”
一群嬉戏的女童,身上统一穿着靛青衫子,她当然认识了,笑道:“哎晏郎我好像看见阿月了,你看那是不是?”
阿月是石氏的女儿。
孤身抚养女儿虽辛苦,石氏却一点也不后悔。
她变卖了所有余下的首饰,拿着数十银钱,在城中租了户民居。
这间院落是前铺后舍的格局,前面她用来做豆腐生意,重操嫁人前的旧业。
后院则是三间屋舍,院中只一口井,一枣树,还有她后来添置的石磨。
日后便与过去的锦衣玉食毫无关系,也与那些胆战心惊的寒夜彻底告别。
她并未与原先的家人相认,买了个看门洒扫的婆子,平日里搭把手,又将女儿送去城中的女子私塾,好学一门傍身手艺。
女子私塾是崔令鸢一拍脑袋想的,原先只是个影子,待梁家事情落定后,她又找到贺雪与罗二娘一起细细讨论,最后拉了沈晏出来当这个颁布者。
这私塾十分特殊,传授的全是些农林渔牧经商等傍身之计,不收束修,只向女子开放,无论成人幼女,只要是身陷囹圄,希望摆脱困境的,都能来此学习一门技艺,为期三月,包饭包宿。
崔令鸢也是受了贺雪的经历启发,人在困境之中若能有一技傍身,至少不会落入绝境。
许多人或许只缺一个机会,她愿意给处于逆境中的同胞提供这个机会。
当然了,也是因为益州王妃给她的那份“见面礼”太丰厚,被她拿来当经费的缘故,才能如此豪横。
贺雪深受感染,她本家便是经商,从前跟父母学了不少经营铺子之才,便将朝廷补偿的两间民宅给租了出去,主动请缨去当老师。
两人又静静看了会日落,仆婢们便远远地站着,不去打扰。
直到最后一丝余晖暗下去,山脚人家的烟囱升起炊烟,崔令鸢忽然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
月光为她身上镀了一层银辉,就连睫羽上也氲了一层清亮水雾。
“怎么了?冷吗?”
月色清辉照亮沈晏的轮廓,亦衬得他声音清淡如水,就是这样清淡冷肃的声音里,因为关心而暗含了微微的紧张。
崔令鸢眸中流华熠熠,摇头,“不是,我饿了!”
“……”
方才的紧张好似笑话,沈晏一时竟然词穷。
四周响起窃窃低笑,是她的婢子。
是了,比起衣住行,食才是她人生头等大事,一向如此,实在没什么好惊讶的,刚才那点子无奈便都烟消云散。
“沈刺史——”
崔令鸢已经了无耐心了,拖长了音催促他,“快点快点嘛,一会儿没下山力气了。”
沈晏看她一眼,带着浓浓笑意,将人拦腰抱起,“不必你出力气。”
霎时一声惊呼过后,沈晏大步朝山下走去,阿昌与众婢皆忍笑回避。
崔令鸢一面感受着胸腔内传来心跳震动,一面忍不住偷觑他依旧招人桃花眼。既有文人风雅,武士洒脱,又有权臣威仪。
即便面相还是初见时的风流张扬,却不再需要刻意压抑表情来维持外人眼中的“沉稳”,举手投足自有威仪。
历经几次风雨后,昔日温室中的茁壮树苗已成长成能够独当一面,遮风挡雨的大树。
见他唇边亦有笑意漫出,崔令鸢再也止不住埋首于他胸前,遮住自己脸上大大的笑容。
晚风吹起他衫子与她罗裙,衣袂翻飞间,干净皂角香,清澈茉莉香,与这浅青深绿,与这明灯炊烟,长长久久交缠在一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