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玉被他问得一怔。
旋即才想起,前世她早在新婚当夜,就已经跟墨麟说过以后要长居集灵台的事了。
她办事着实是有几分效率。
琉玉理直气壮地反问:“不行?”
墨麟盯着她,薄而色淡的唇扯了扯,吐字冰冷:
“是你自己嫌极夜宫不干净。”
极夜宫是当初妖鬼迁徙至九幽时,从当时的九幽域主手中抢下来的宫城。
九幽荒芜偏远,不算富裕,但这位前任域主却靠着盘剥九幽百姓过得奢靡无度,宫城更是修得华美无比。
大婚之前,为了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女,整个宫城上下还都彻底修缮了一番。
但即便如此,墨麟觉得,她对极夜宫上下也仍没有半分满意之处。
那副虎落平阳不得不忍气吞声的模样,就好像嫁给他这件事,是她此生受过的最大挫败与委屈。
被那种寒潭浮冰的眼神望着,琉玉颇有些不自然。
那是百年前的阴山琉玉说的话。
跟现在洗心革面的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本来就……挺不讲究的啊。”
琉玉不动声色地偷换了一个词,随手一指,指向窗边摆着的一张紫檀木躺椅。
“比如那把椅子,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不顺眼,要是不换,以后每日一睁眼就看到这把丑椅子,真是叫人绝望——到时候我扔掉一些东西,腾出些位置来放我从仙都玉京带来的嫁妆,你不介意吧?”
墨麟眸色闪动了一下。
还未开口,倒是一旁的山魈不服气地出声:
“那椅子哪里丑了,那可是……”
“好了。”
墨麟打断他,视线冷淡扫过地上的尸首,抬了抬下颌:
“怎么回事,解释一下。”
从颅骨里爬出来的傀儡人面蛛,已被鬼女封入炁流凝成的气团中。
在场十二傩神的脸色都不算好看。
极夜宫大得很,混入一些魑魅魍魉也偶有发生,抓出来捏死也就罢了。
但这次却混到了主楼以内,就在尊主尊后的眼皮底下。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竟是被刚来的尊后率先察觉,于众目睽睽之下揭穿。
琉玉扫过揽诸那张气急败坏的脸,笑了笑。
“今早她与山魈在外面起冲突时,我便发现她的语气有些不对,之后我在内室更衣,她又刻意将外界的一些风言风语递到我面前,加深我对九幽的厌恶,若她只是寻常女使倒也罢了,偏她还是爹爹为我出嫁特意挑选的人——”
“爹爹知道我脾气大,派人到我身边是来替我周旋人情世故,绝不会激化矛盾。”
此事前世也发生过。
但大约是因为前世的琉玉本就对九幽没什么好脸色,所以傀儡人面蛛并未挑唆得太明显。
它在集灵台潜伏了足足一年,在九幽以琉玉近身女使的身份,替琉玉拉了不少仇恨。
后来即便发现此事,琉玉在九幽的名声也是覆水难收,除非她自己花足心思扭转九幽对她的看法——
但想也知道,前世的琉玉哪里会在乎这个?
“虽说会用傀儡人面蛛的妖鬼有很多……但总觉得和玉面蜘蛛脱不了干系。”
鬼女拎着傀儡人面蛛的触肢将它拎了起来。
能咬碎人骨的人面蛛在她指尖颤抖不止。
她歪头,看向一旁阴沉着脸的揽诸,头顶的紫色蝴蝶结发带晃了晃。
“真丢人呀揽诸。”
被揽诸狠瞪了一眼,身形娇小的鬼女迅速躲到一位白衣女子的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窃笑。
“尊主——”
脸色又青又红的揽诸屈辱地低下头:
“属下只是一时疏忽,给属下三日时间,一定会查到玉面蜘蛛的罪证,给尊主一个交代……”
“只给你们尊主交代?”
琉玉似笑非笑地问。
“……属下会想办法,将那名被冒名顶替的女使带回来。”
琉玉眼里的笑意淡了几分。
她前世与玉面蜘蛛打过交道。
此人看着温润和善,有高出风尘之表,但实际上如他的妖蛛血脉一样,笑靥如花间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狠厉。
真正的绿珠早在被他用傀儡人面蛛调换时,就已经死了。
揽诸戍守宫城不力有罪。
她身为主人却没有保护好自己人,同样该负罪责。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琉玉不会露怯,反而必须在与十二傩神打照面的第一日,将这些对她心思各异的妖鬼敲打一番。
于是她环顾众人,语带笑意道:
“若这就是你们十二傩神的实力,不如就将戍守极夜宫的职位交给我的人?至少我在仙都玉京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家主身边的人都能被偷龙转凤的。”
揽诸心中憋着火,想要替同僚辩解,却辩无可辩。
定是昨夜让人钻了漏子。
昨夜妖鬼夜宴,都城内鱼龙混杂,他本该加派人手,却因为见仙都玉京的人对婚仪布置百般挑剔,一气之下,干脆撂了挑子,丢给他们自己忙活。
仙都玉京送嫁的拢共也只有五十余人,自然有忙不过来的地方。
本想看他们的笑话,却不想最后倒是自己丢了人。
……真他娘的倒霉!
恰在此时。
一名黑衣蓑帽的鬼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
墨麟余光扫了一眼。
“进。”
鬼侍走过温润的红木地板,没发出半分动静,唯有俯身在墨麟身畔低语时,帽沿缀着的铜钱碰出几声脆响。
不知听到了什么,墨麟瞳色渐浓。
待鬼侍说完,他抬手轻挥,黑衣蓑帽的身影如影子般褪去。
“先查再说。”
绿衣妖鬼支着一条腿,斜靠在身后的四足凭几上,指尖一边点着扶手,一边语速缓慢地下令:
“撤去揽诸戍守极夜宫之职,暂由你们轮流值守,直至此事了结,再重新选拔——十二傩神的排序,也是时候该重新轮换了。”
众妖鬼神色微震。
九幽初创,并无大晁帝室那样三公九卿的官制。
十二傩神延续当年在无色城时定下的序列,以“王侯将相”四个等级划分实力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