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芒种(一)(2 / 2)

岁时来仪 非10 110 字 1个月前

这里虽不比金陵那样风气严苛,但贞仪也有十三了,有些容易落人口舌的麻烦能避则避。

贞仪不知大母的思虑,但她自懂事后便很钦佩信服大母的处事之道,闻言自是乖顺应下。

三日后,卜老夫人的私塾放课后,贞仪和陈凝田跟着宝音骑马去了将军府,王介则是晨早就随大父一同过去了。

今日的将军府格外热闹,少年人们扎着堆,有说吉林汉话的,有说蒙古语的,更多是说满语的,大多开朗豪放,一向内敛的王介身处其中难免几分局促。

“阿兄,父亲近来不是总说让你有机会多与王家二哥哥请教文章吗,快去呀。”陈凝田远远见着王介,伸手推了兄长一把。

陈家兄长走上前去,有了人说话,王介看起来放松许多。

陈凝田这才去寻被宝音拉走的贞仪。

七月的吉林已经退去了大半暑热,正是适宜玩闹骑射之时,少年人们在马场上驰骋追逐,挥鞭呼喝笑闹着。

贞仪这段时日没怎么来练习骑射,此时正被多兰夫人抽查考核。颠簸的马背上,贞仪挽弓接连发了三箭,全都接近靶心。宝音惊呼叫好,多兰夫人也笑着点头称赞。

策马经过此处,收束缰绳勒马的额尔图也难得点了点他那倨傲的下巴:“很不错!”

说着,斜睨向宝音:“比你当初学得快多了!”

宝音瞪他:“今日你过生辰,我高抬贵手不打你!你且等明日!”

“你打得过我么!”额尔图轻蔑得意地哼笑一声,喝了声“驾”,纵马而去。

他今日穿着赤红缎面黑边、绣着大片金色蒙古图腾的簇新骑装,少年身姿腰背挺拔,在这宽阔的马场上是最威风张扬的那一个。

四处燃起铜盆篝火,火焰摇曳着,似与天边晚霞相接相熔。

欢快豪放的鼓乐声荡漾,食案上摆着羊奶烤肉与瓜果,少年们在草地上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有人赤足,也有少年褪下上半身衣袍塞在腰间,玩起了角抵戏。

王介从未见过这样纵情玩闹的场面,很觉讶然惊愕。

橘子卧在贞仪脚边的草地上,任凭欢呼鼓声震耳也不影响它呼呼大睡。

宝音拉着贞仪跳舞,围着篝火跑闹,待兴头上,又哄骗贞仪喝了一盏果酒,贞仪从未喝过酒,嗓中辛辣烧灼,呛的眼泪都出来了,宝音一群女孩子们笑得直不起腰。

贞仪顾不得追着宝音去打,接过一名端着托盘的侍女递来的茶水,忙灌了半盏,才算好受了些。

贞仪与那侍女道了声谢,将茶盏放回到托盘上,再一回头时,发现宝音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反倒是额尔图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

少年应也喝了酒,身上带些酒气,却是问贞仪:“我怎不曾见到你送来的生辰礼?”

贞仪被这直白至极的话给问住,难免心虚不自在:“我忘记了……”

对方问到她面前了,她也总不好说二哥哥备了,她便不必另备。

额尔图皱起了眉,看起来不太高兴。

少年人之间相处也是要面子的,贞仪感到无比失礼,忙道:“等改日必然补给你!”

额尔图忽然抬手。

他脾气向来不好,贞仪下意识地要躲,待反应过来时,一侧发髻边的珠花已不见了。

那珠花落到了额尔图手里,他依旧几分倨傲地道:“不必等改日了,就这样吧。”

说着,也不管贞仪的反应,将那珠花握在手中,转身大步离开,待背过身时,嘴角多了一抹笑意。

篝火闪烁间,贞仪摸了摸那半边发髻,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不禁疑惑莫名。

回去的路上,倦了的贞仪听着大父和二哥哥探讨学问,不觉间在马车中靠着橘子睡了去。

这次喊醒贞仪的不是狗吠,而是老人咳嗽的声音。

秋日里天燥,王者辅本就有过肺中积病。

当晚,贞仪写下父亲以前用过的配方,交给桃儿拿上头的东西来煮水,若缺什么,便叫奇生买回来。

次日晚间,王者辅从将军府返家,便喝了上了润肺的饮子,啧啧称奇:“一个不留神,我们王家怎还出了两位妙手回春的神医?这可了不得啰!”

这自然是夸大其词逗孩子的话,卓妈妈也跟着凑趣,王介在旁听着,却是几分羡慕地看向二妹妹。

他从小就很羡慕二妹妹学什么都快的聪明脑袋。

而这个秋季,贞仪这颗脑袋学到的东西格外得多。

只在将军府中授半日课的王者辅,每日午时后便会返回家中,而不再像先前那样在将军府中逗留。

回家后,老爷子便给贞仪和王介上课,不是散漫教学,而是有要求的严谨授课之法。

贞仪一度觉得好似又回到了幼时在寄舫书屋里读书的日子,但祖父待她和二哥哥比那时严格多了。

贞仪喜欢这种严格,从七月到冬月,贞仪的功课往前赶了一大截,尤其是筹算。

这数月间,陈凝田也隔三岔五地过来旁听,但她实在不是这块料,也不想拖慢了王家兄妹的功课,于是大多时候便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剪纸,她能剪出许多花样来,起初是福字,之后可以剪出兔子猫狗,皆栩栩如生。

贞仪也不是一直只在上课,偶尔也与陈凝田在院中逗猫、荡秋千,蹴瓦跳房子,或再多喊几个女孩子来扔沙包。

院中的柿子树成熟时,贞仪和陈凝田绕着柿子树追逐,互相挠对方的痒肉,之后倒在藤椅里,笑得喘不过气来。

手中握着一卷书的王介隔窗看着这一幕,无奈摇了摇头,眼中却也有一丝笑意。

红彤彤的柿子被摘下后,卓妈妈便早早给柿子树包了层旧衣。

今冬第一场雪不算大,陈凝田趁着路还能走,拿红纸给贞仪剪了好多福字,让贞仪过年时贴上。

吉林的年节热闹朴实,王介为此做了好几首诗,而附近的军户们都纷纷捧了红绿纸上门,向他这个“大秀才小先生”求春联,橘子打着呵欠看着王介每日两眼一睁就是写,右手小臂都练得结实不少。

贞仪生辰时,宝音又要赠礼,是一套十分贵重的首饰,贞仪又大一岁,对人情往来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她不认为自己有赠还如此贵重礼物的能力,而若只收不还,即便宝音不在意,可她却无法将他人之慨,视作理所应当。

于是贞仪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百般推辞后又百般解释,才算将宝音哄得不再生气。

贞仪不知道的是,宝音当晚回去后便将东西丢还给了额尔图。

额尔图不解:“她为何不收?你同她说是我送的了?”

宝音摇头,将贞仪的原话说明,额尔图拧眉深思起来。

同一刻,十四岁的贞仪正站在祖父身边,仰望立春当晚的夜空星宿变化。

这一年,贞仪开始有秩序有意识地认真记下立春之日的星宿排列,而后的每一日,只要夜晚有星可观,她都会在院中坐上至少半个时辰,对比并记录自己观察到的星辰变动轨迹。

春去夏至,一日午后,有微风拂过的小院中,坐在秋千上的贞仪放下手中李淳风所撰的晋书天文志,晃了晃秋千,忽然想到什么,随口问藤椅中的祖父:

“大父,为何小满之后不是大满,而称之为芒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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