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利安被螺线铳击倒落地,被无数长枪围在了中间,他狂吼着挥舞大剑,却被一铳射在了腰眼上。
艾德蒙为了阻击冲来的让娜,带着几十名骑士迎了上去,迎着扑面而来的雷霆冲锋。
艾拉德被斧枪手砍中马腿,不慎落马,立刻被长枪手们包围。
每一次穿过救世军士兵,都意味着以为十几年的老友从此离世,孔岱亲王的心都在滴血。
可他还是高高举起了骑士剑:“冲锋!为了荣耀!”
可敕令骑士们不知道是在药剂,还是在荣耀的鼓舞下,仍然一头撞入了这些士兵组成的血肉之网中。
“冲锋!!冲锋!!!”
仅剩的一百多敕令骑士呼喊着,居然喊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气势。
上百米的走廊,已经变成了一片血肉泥潭,而孔岱亲王已经走到了泥潭的尽头。
太阳旗飘扬着,这座土丘,就是妖人霍恩所在土丘,只剩最后一个坡道了。
被亲卫骑士们护在中间,孔岱亲王甚至能看清那妖人霍恩的脸,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霍恩——”
将长剑指向前方,孔岱亲王狂吼着这个名字。
“霍恩!!!”
近在咫尺了,近在咫尺了,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么近了。
他已经冲到了坡底,不足七十米的距离,哪怕是上坡,对于敕令骑士们来说基本就是三四秒的时间。
山坡之上的霍恩,同样紧盯着孔岱亲王,他手扶血遮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他的确感觉到它在嗡鸣!“霍恩·加拉尔!!!”孔岱亲王的吼声从坡底传来。
“夏尔·高登芬奇!!!”抽出了血遮云,霍恩的眉毛竖起,红着眼咬着牙地大吼道,“近卫一军,出动!”
一排排的精铁长枪与斧枪从坡后升起,身穿全甲到脚踝的长枪手们身上发出金属的噪音,整齐地走到了坡顶上。
吼声戛然而止,孔岱亲王的嘴唇不断地颤抖着:“哪儿来的士兵?哪儿来的士兵?!”
那妖人霍恩,在战局最激烈和快要结束的时候,还在坡后面留了一支预备队!
该死的,刚刚第二个坡顶,一冲就溃的必定是穿着救世军军服的护教军!足足三百名全甲长枪手从土丘后头冒出,他们的甲胄胸口的位置上用白漆印着屮字,迎面朝着孔岱亲王冲去。
虽然只有三百人,可在一路冲锋而来孔岱亲王面前却已是最后一根稻草。
从下而上的骑士们仿佛扑向悬崖的海啸,而从上而下的近卫军们则如同汹涌的山洪。
撞击的一瞬间,断裂的骑士剑和粉碎的枪杆同时飞上天空,每个近卫军修士满眼都是骑枪和长剑,而每个骑士眼前则都被斧枪和长戟填满。
修士们被马蹄踢碎脑袋,骑士们被长枪捅下,一层层的铁甲碎裂,前排的骑士们一个个倒下。
七十米,六十米……
“冲锋,冲过他们,就是胜利!”孔岱亲王怒吼着,亲自冲到了最前面。
六十米,五十米……
数十条吸血藤升起,缠绕住了战马们的马蹄,勒出可怖的瘢痕。
“不胜利,毋宁死,继续冲锋!”无数铅子,甚至是螺线铳的铅子砸在孔岱亲王身上,却只是半截在肉里,半截在外面。
五十米,四十米……
“最后,最后一点路了!”喊完这句话的亲王忽然停止了发言,他呆愣地看着左右两侧的土丘。
在丘顶上,最后两门鹰隼炮终于赶到,妖人霍恩魔鬼般的声音响起:“赞美圣风!”
铅子呼啸,铁砂横扫,成片的断肢碎肉飞出,原先骑士们的队列瞬间空了一大截,甚至不少近卫修士都被误伤击倒。
战马“咴咴”地叫着,尥着蹶子将背后的骑士摔下,无头苍蝇般在战场上逃跑。
死死地盯着坡顶的霍恩,孔岱亲王却不能再前进半步。
最后三十米,最后三十米,他就能摘下妖人的霍恩的脑袋。
可这三十米就仿佛时间停止甚至在倒流,他们仍然在向上,可却离那战旗越来越远了。
此刻的孔岱亲王这辈子第一次绝望。
在长歌城竞技场,他初出茅庐就豪取二十二连胜,起步就是方旗骑士,一年后获得敕令骑士。
在库什河战场,他百骑杀入敌阵,左冲右突,连破五个军阵,成功阵斩来不及逃跑的吸血鬼大公,获得了金狮的封号。
但人们都忘了这个封号,几乎没有封号骑士是他的对手,他是极其少见的冠军封号骑士。
如今,他喝下了巨龙药剂,走上了晋升之路,放弃了一切荣耀和未来,却仍旧无法冲到那黑红太阳旗边上。
仍旧……仍旧!“叮——”
孔岱亲王整个人忽然蜷缩了一下,他茫然低头,却在胸部下沿看到了一朵炸开的铁花。
鲜血正从铁花中汩汩地流出。
摸了满手的鲜血,他猛地抬头,却看见霍恩拿着一把两米多长的发条铳架在半跪的士兵肩膀上。
“传奇,是时候落幕了。”霍恩放下了大抬铳,脸色有些发白。
…………
孔岱亲王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坡道中间回到洼地的。
他只看到身边无数的长枪和斧枪挥来,而自己则挥出战锤,将那些不自量力平民的胸骨锤碎。
他的人已经到了洼地,可灵魂仿佛还在坡道上。
三十米的距离仿佛天堑,他已经意识到,此生都将困在那面旗帜下了,或者说,还有余生吗?
“殿下,殿下,醒醒!”一名侍从官摇晃着亲王的肩膀,“还没结束,咱们拉开距离,再冲一次,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对,咱们到开阔地,再冲一次。”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孔岱亲王眼中再次燃起希望。
被步兵们困住的敕令骑士们大多还没有下马,自己身边还有七十多敕令骑士,再集结个上百敕令骑士并不困难。
“集结,打出旗号集结!”
重新拿回指挥权,孔岱亲王带着数十骑朝着一团被围攻的敕令骑士们冲去。
然而就在他逆流前进时,余光却瞟见了一抹寒芒。
扭头避过射来的弓箭,孔岱亲王回头却见一名银亮板甲,脸上覆着铁面,几乎与孔岱亲王同等高大的女骑士冲入了阵中。
那是——墨莉雅提?该死的,她居然也带着数百名骑士赶过来了。
迎着孔岱亲王难以置信的脸,墨莉雅提带着山地骑士们堵上了唯一的缺口,并朝着他冲锋而来。
“你怎么会?”
回答他的,是女大公隐怒的吼声:“我会不知道你想往哪儿走?”
然而双方相撞的那一个刹那,墨莉雅提的左手便凌空飞起,铁面更是削掉了半截。
她洁白的面孔上豁然一道伤口,甚至露出了牙龈,右眼则止不住地流着血水。
可孔岱亲王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得胜的快乐,只有震惊与怒火:“你疯了?”
血流满面的墨莉雅提的嘴唇被鲜血染红,笑得异常艳丽:“不疯,怎么能把你留在这呢?!不疯,怎么能为维恩叔叔报仇?!”
交错而过的瞬间,孔岱亲王一点伤都没有,但他混血战马的马头却高高飞起。
无马头骑士孔岱亲王呆滞地向前冲了几米,随后翻倒在地。
“殿下?!”
“快,快去救殿下!”
周围的骑士们调转马头,拼命返身来救,却被一个个胳膊系着黑布的骑士们拦住。
长枪与骑枪碰撞着,这些骑士们甚至死死地缠着这些敕令骑士们,甚至会跳到对方的马上以命换命。
“你们这些贱民!”
狼狈地站起身,孔岱亲王浑身都沾染上了灰尘,他竖起长剑,四处找马,可墨莉雅提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
虽然左手没了,可墨莉雅提的马术足够高超,并且能轻易通过读心法术,轻易猜到孔岱亲王下一步的动作。
手握着长剑,她不断地冲过孔岱亲王。
剑锋在盔甲上一次次溅出火花,阻止亲王找到马匹逃跑。
此时,击杀了艾德蒙的让娜终于从山坡上冲下,默契地加入了绞杀孔岱亲王的行动中。
失去了战马的孔岱亲王狼狈地被让娜和墨莉雅提反复冲杀,像小丑跳滑稽戏一般左摇右摆。
墨莉雅提和让娜这段拖延的时间并不长,却足以让剩余的救世军和山地骑士们赶到。
“赞美圣风!”
密密麻麻的铅子一刻不停地落在他的身上,周围的救世军步兵们则迅速围成了一个大圈,隔开了试图救援的其他骑士们。
也有骑士能冲到孔岱亲王身边,只可惜亲王的举重若轻赐福已经失效,战马根本驮不动他。
内圈的救世军不断的刺杀着孔岱亲王,外圈的救世军则不断地放平长枪抵御骑士们的冲击与援救。
无力地挥舞长剑格挡,孔岱亲王身上赐福的光焰越来越暗淡,哪怕是白晶钢上的刀痕也越来越多,鲜血顺着甲缝中流出。
他的双眼此刻被鲜血浸染,一切都变得模糊,只能靠着本能去格挡冲击而来的骑枪、长剑和长枪。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很长或许很短,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声渺远的呼喊
“血遮云……磨刀兵……天谴圣孙杀不平……”
“不平人……上前听……杀尽不平方太平……”
这模糊的喊声越来越清晰,直到某一刻,孔岱亲王猛地抬头,却见眼前漫山遍野的都是救世军。
土丘上站着救世军,洼地里站着救世军,在他身周五六米位置上,同样站着救世军。
除却身边仅剩的二十多名亲卫敕令骑士,他几乎找不见那些骑士的身影。
最后的骑士们逃亡在夕阳下,雇佣兵们成建制地投降。
无数黑红色的旗帜几乎要遮蔽天日,金红色的阳光落在土丘之上,一排排救世军士兵仿佛圣堂中的金雕圣像。
这些金雕圣像正在叫喊着,仿佛在哭泣又像是在怒吼:
“圣教皇,金权杖……骑士王,银绣床……”
“种麦之人吃麦糠!织布之人无衣裳!”
救世军中的农夫们和小市民们齐声呐喊起来,先是一顿,随后他们咬着牙怒吼道:“夏娃亚当耕作时,贵族绅士坐高堂?”
孔岱亲王的瞳孔猛地一缩。
“占我妻……夺我房……杀我一双……好爷娘!”
耳中的呐喊声居然带上了一丝哭腔。
“人头滚滚数不尽,血债要用血来偿!”
“血债要用血来偿!”
“血债要用血来偿!!”
“血债要用血来偿!!!”
安静了一瞬后,在齐声的呼喝中,前排的救世军突地朝着内圈仅剩的二十多名敕令骑士杀去。
铅子飞溅,长枪舞动,孔岱亲王眼前站立的骑士越来越少,而鹰隼炮和火球术甚至是铅子也越来越少。
先前的作战中,圣力都已经耗尽,只剩下最后的长枪兵和手持军刀赶来的圣铳手。
无数的长枪面前,孔岱亲王面色发紫,在药剂和赐福失效之际,虚弱渐渐攀爬上他的肉体和心脏。
他多希望自己,能在这个时候心脏病发而死去。
可惜的是,在长枪与军刀组成的圆圈不断缩小之际,他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到霍恩到场时,他看到的就是一个跪在地上,被长戟压着后背,头盔被摘下,衣服被扒光,发出破风箱般咳嗽的肥胖巨人。
他跪下来跟霍恩居然差不多高,灰色的瞳孔失神地盯着走来的圣孙。
巨人的嘴角流着粉红色带泡沫的鲜血,身上既有瘢痕,又有电焦的水疱,更多的则是血洞。
既有长枪刺出来的,也有铅子打出来的。
他残破的身体就像是筛子,甚至会漏光。
亲王抬头之际,霍恩却能看见他脸上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血洞与镶嵌在肌肤上的黑色铁砂。
“夏尔·高登芬奇,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鲜血模糊了孔岱亲王的视线,他轻笑一声:“刚刚,我在山坡上就见过你了,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普通。”
“因为我就是一个普通人。”霍恩淡然地耸了耸肩。
“我是贵族,是冠军骑士,被你一个普通人捉住了,你一定很自豪吧?”
“你与其说是贵族,不如说是奴隶。”
“我是奴隶?”孔岱亲王气笑了,“你是不是说反了。”
霍恩盯着他灰色的瞳孔:“我敢面对国王教皇不鞠躬不下跪,你敢吗?”
孔岱亲王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他面色僵了数秒,声音低沉下来:“砍下我的脑袋吧,你赢了,你应得的。”
没有再多废话,霍恩缓缓走到了孔岱亲王身边,抽出了血遮云。
“喂,你们这群农夫,懂得怎么管理一个国家吗?”
“不劳你烦心,我们会找到出路的。”霍恩随意地回答着他的话。
“你们有出路吗?内战,还是分裂?”口角流着鲜血,孔岱亲王侧头瞟了他一眼,“我最后给你提个醒,就算莱亚王国能容忍你们,帝国教会也不会容忍,看到那黄昏了吗?或许就是你们的丧钟了!”
霍恩没有回答他的话。
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血遮云后,他却没有挥下。
抬起头,看着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云块。
他仿佛能看到那些云朵,组成了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从眼前飘过。
丹吉、弗里克、柯塞、那群主动留下来的老人、战死在沙场上的老兵们……甚至还有胡安诺、那名无名神甫,那座野蛛林中的孤儿院,还有那素未谋面的维恩……
他感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现在想来,却仿佛在昨天。
“有时候,我会想,这一切没有发生会怎样呢?”喃喃自语了一句,霍恩昂起头,漫山遍野的士兵都在看着他们。
跪在地上的孔岱亲王,和站在他身边的霍恩教皇。
自嘲地笑了笑,霍恩认真地对着孔岱亲王轻声道:“这是你们的黄昏,也是新世界的黎明。”
孔岱亲王染着血的脑袋滚落在地,那张脸上满是错愕与释然。
他眼中最后倒影着只是倒立的哈姆河。
哈姆河上静静地流淌着淡金色的炫目的霞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