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却是突的打断他道:“你不必称臣了,事到如今,你我已非君臣,朕现在倒是钦佩你的胆色,想不到,你这从前在朕面前低眉顺眼之人,竟有这样的胆量,有这般的心机。”
胡惟庸并没有感觉到惭愧,他只叹口气,道:“我预料到此次必不能得手,所以才不得不金蝉脱壳,唯独没有想到的,却是天意弄人,竟是被邓千秋设伏拿住。这一点,倒是万万不曾预料。如今…既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无话可说,眼下无非一死而已。”
朱元璋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随即道:“死?死哪里有这样的容易?”
胡惟庸勾着苦笑道:“就算再受皮肉之苦,又如何呢?被拿住时,我固是忧心忡忡,可现在……反而看淡了。男儿大丈夫,能到我这样的地步,总算在这千秋史书之中,能留下一个名字,无论是好名还是恶名,其实这都不紧要,大丈夫能有这般的际遇,其实也足够了。”
朱元璋目光森然地看着他,见胡惟庸这般倔强的态度,面上似在冷笑,道:“这样说来,你倒是无所畏惧,破罐子破摔了。”
胡惟庸脸上依旧显得平和,叹道:“不敢,只是一些肺腑之词而已。我知道陛下此时想要什么,想要我痛哭流涕,跪地求饶……可是我在陛下身边日久,岂会不知陛下的手段?对于陛下而言,今日我所做的事,已是十恶不赦,纵使我再如何求饶,陛下也绝不会网开一面。既然这结局已是注定,那么……我又何必如此,上演一出痛哭流涕的戏码呢?”
顿了一下,胡惟庸继续道:“若是我猜的不错,陛下还希望从我身上,吐露出一点什么。哈哈……”
大笑了一声,胡惟庸四顾左右,接着道:“陛下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和我勾结,又有多少人是我的同党……这……其实不用猜测了,我就实话实说了吧。这满朝文武,有几个没有受我恩惠?又有几人不曾是我的同党?这些年来,我或明或暗,推举的人如过江之鲫,不是我的同党,又有几人能位列朝班?陛下若是想诛杀我的同党,那么不妨将这殿中之人,统统诛杀,一个不留。”
朱元璋听罢,眉头一沉,他脸色骤然变了。
而百官中已有不少人战战兢兢起来,那些和胡惟庸牵扯不深之人,陷入了深深的担忧。
反而是那些和胡惟庸有深厚瓜葛的人,心里轻快了不少。无论如何,若是庙堂上下,都是胡惟庸的同党,那么他们倒是能松一口气了,毕竟……法不责众。
此时,胡惟庸笑着继续道:“敢问诸位公卿,你们有几人不曾在我面前说过阿谀奉承之言的;有几人没有得过我的好处的;还有几人不曾受我推举的。不妨可以站出来,理直气壮地告诉陛下。”
百官默然。
倒是也有人想要站出来,他们确实和胡惟庸素无瓜葛,只是此时站出来,就等于是站在了满朝文武的对立面,此时反而更不敢做声了。
这时,居然有人道:“我算不算一个?”
胡惟庸侧目,看向说话之人,脸色霎时发冷,却还是道:“邓千秋,你不算。”
邓千秋眨了眨眼睛道:“我为何不算?”
胡惟庸见邓千秋不依不饶的,心里倒是咬碎了牙,若不是此子,他何至于到铤而走险的地步,又如何会有今日落到沦为阶下囚的境地。
他眼中溢满着恨意,冷森森地道:“我这辈子所用的法门,可谓是无往不利。倒是撞到你,马前失蹄!这是命数,自是无话可说。陛下明白我的意思,这满朝文武,也明白我的意思。邓千秋,你何至于在此胡搅蛮缠呢?”
邓千秋笑了笑,却已明白了他的用意。这胡惟庸,不过是故意想将所有的文武大臣统统拉下水,对于多疑的朱元璋而言,单凭这一番话,就足以让他怀疑所有的文武大臣了。
而文武大臣们呢,又何尝心中不是恐惧,生恐有朝一日,招来清算?
水至清则无鱼,这世上,有几人敢称自己是绝对清白的呢?
胡惟庸这是在临死之前,还想拉一群垫背的!甚至……似乎想要令这天下掀起血雨腥风。
邓千秋道:“你继续说,我在听。”
“什么?”胡惟庸似乎看到邓千秋,便有种心破碎的感觉,他冷笑道:“你在听什么。”
邓千秋道:“你这点小把戏,就以为能够教人人自危吗?”
胡惟庸笑了笑,却突然看向了李善长,道:“李公……难道此时,不该说点什么吗?”
此言一出,满殿之中,已是人人恐惧。
李善长……
胡惟庸说出李公二字的时候,已足以令人魂飞魄散了。
因为单单一个胡惟庸,就已让人恐惧,而若是牵涉到了李善长,那么……这殿中就真没有人可以称得上是清白了。
这满朝文武,哪怕是宫门前的一条狗,怕都和李善长沾着关系呢!
李善长本是欠身坐在锦墩上,闭门养神,可此时,却疲惫地张开了眼。
他吁了口气,不去看胡惟庸,而是依旧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轻轻皱着眉头,凝视着李善长,似在权衡,终于道:“李卿家,不妨可以说一说?”
李善长张了张嘴,却叹了口气,他知道陛下最明智的选择,是索性立杀胡惟庸,所谓难得糊涂,就是此理。
可陛下的本性,显然是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如今却已是有了其他的看法了。
没有犹豫太久,李善长微微颤颤地站了起来,而后拜倒在地,叩首再拜:“臣有万死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