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微是在第三日见到的钟隽。
钟隽是乔装打扮来的汤震府邸, 和来他的还有凉州知州温珪。
这是乔微第一次见到大魏收到万民伞的人,在大魏能拥有万民伞的人极少,本朝也只有温珪一人, 连郗重都没有。
见到温珪和钟隽一起前来,乔微心中是惊讶的。
“江都见过温知州, 本该是江都前去拜会温知州, 却不想劳动温知州亲自前来, 实为晚辈之过。”乔微上前恭敬地对着温珪行礼, 别看温珪只是正四品的知州,实际上若不是郗重和她认为只有温珪才能和秦王在河西抗衡,不能将温珪调离,不然以温珪的资历早就能成就一部尚书之位。
对于这样的人物, 乔微当然是敬重的。
温珪到底是因为品阶的缘故,还了乔微半个礼, 直接问道“郡主此次来河西, 是代表郗相还是陛下”
“知州觉得这二者有何不同吗”乔微对于温珪的开门见山地直击她的立场问题, 并没有生气,笑吟吟地回问道。
“郡主不用和老夫打哑谜。”温珪摆摆手, “不管郡主代表谁而来,只要这之后的节度使依旧是钟大人,老夫都会配合郡主行事。”
乔微笑了, “因为钟大人是心向陛下的是吗”
“知州心向陛下之心, 天地可鉴。”乔微笑道。
温珪却摇头, “老夫只心向朝廷。”
心向景祐帝和心向朝廷两者看似差不多,但乔微明白这中间相差太大。
“怪不得本朝为官者多矣,却独知州能收到万民伞,朝廷者天下, 天下者百姓,知州确是一心为民。”乔微笑着称赞道,对于在这个时代能将君王和国家区分地如此清楚的人,乔微是第一次见。
在大魏的很多朝臣眼中,君王就是朝廷就是国家,这实事上是不对的,国者人之积,朝廷者治国也,而君王不过是治理国家众多人中的统帅,所以忠国和忠君完全是两回事。
而在这个时代,很多人将忠君就等于忠国,这是事实上是不对的,而温珪却将二者分开地极为明白,也只有这样懂得为国即为民的人才能收得万民伞。
乔微的这一感慨,让温珪刮目相看,他没有想到身边人都不懂他的想法,面前这位还为及笄的少女能一语道破。
“郡主不愧是天纵之姿。”现在他算是明白为何那些学子对江都郡主如此推崇,确实是颖悟绝伦,更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
“比不得知州一心为民。”乔微笑着客套了一句。
随后紧接着将温珪请了进去,然后又对着钟隽道“多日不见,钟大人一切可还安好”
钟隽苦笑道“臣有负陛下和郡主期望。”实在是他在河西道进展缓慢,心中有愧。
“钟大人不必自责,你能在河西道立稳脚跟,没有被冯毅等人抓到把柄弹劾入朝,已经很好了。”乔微并没有责怪钟隽,若非温珪任凉州知州的时间比秦王还要早,也不一定能有如此底气和秦王抗衡。
“多谢郡主体谅。”钟隽其实是有些羞愧的。
进屋坐好后,温珪看向汤震有些感叹,“我之前一直以为汤知县是秦王的人,殊不知是当朝要离。”
这个称呼汤震可不敢受,“要离断臂杀妻,下官却没有如此狠心,自认与要离相差甚远。”他是能做牒者但做要离还是算了吧,他和妻子虽算不上两情相悦,但也相敬如宾,真是做不出来为取信秦王而杀妻断臂的事情来。
“要离无底线,但子发却有自己的坚持,若一人连朝夕相处的妻子都可以杀,那这世上还有谁是其不敢杀之人”乔微为汤震正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子发本就是朝廷之臣,忠于朝廷是为臣本分,不存在间者之说。”
对于这话温珪也没有反驳,只是道“汤知县这些年也是不易。”一个人有一个人面临困境时的选择,他选择以声望相抗,那是因为他有声望,如钟隽和汤震两人自然不能走和他一样的路,他不喜欢间者,觉得间者无情无义,可是却不会对这种人敌视,和平共处还是能做到的。
乔微知道温珪这种官员可以说是正人君子惯了,平日里处理事情也多是阳谋居多,对阴谋诡计这种很看不惯,但是乔微却觉得兵者诡道也,朝廷用官就如同将领用兵一样,阴谋阳谋应该并举。
“多谢知州体谅。”汤震赶紧拱手道,他也是有些怕温珪这位老大人,一是之前他为了秦王几次和这位老大人作对,此外就是温珪为人太过刚直,他处事则是颇为圆滑,实在是怕这位有威望的老大人看不惯他。
温珪也不和汤震废话,对着乔微道“听闻郡主已经想好了如何行事不如说出来老夫和钟大人也帮着郡主参谋一二”
“自然,请二位过来就是商议此事。”乔微笑着道。
汤震赶紧去取舆图,铺好后,乔微先是将秦王私养精兵和这五千兵马驻扎的地方告诉了两人。
钟隽有些惭愧,“来到河西后,只顾着调换河西军军吏,却连这五千精兵之事都没有探查出来,实在是无颜再见郡主和陛下。”
“节度使不必自责,老夫在秦地多年都不知道此事,更不用说你刚来不过数月。”温珪听到这五千私兵的事情也还是惊讶的,他也有些惭愧,秦王在他眼皮子底下养了五千私兵,他居然这些年一直没有发现,要是知道了他早就上奏朝廷了,哪里还用的着汤震告诉乔微。
“郡主的计划是”温珪看待问题还是很全面的,“若是以私养军队之名上表弹劾,怕是要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他的节度使怕是不会答应。”
“知州说得对,所以要先解决这五千私兵。”乔微冷声道“钟大人看此处地形,如果让我选我觉得火攻最好,钟大人觉得呢”
钟隽不愧是带兵打仗多年的人物,一见到兴连山中秦王私兵驻扎的地形,连连点头,“先断其水源,若是其还不投降,那就用火攻,此处都是山林,只需让士兵守住下面的河流,然后再派人用火箭射进这林中,林中大火,这些人定会丢盔卸甲,不战而降。”
比起乔微的大致战略,钟隽给出的方案更为详实,即便是不懂军事的温珪和汤震也觉得此法绝佳,定能取胜。
“节度使觉得此次动兵要多少人马凉州团练使下的兵马可够”温珪问道。
“此战用火攻,无需多少人马,只需两千精兵就可。”钟隽善于调兵遣将,很快对温珪报了自己需要的将领,温珪没有拒绝,直接应好。
不过温珪还是有顾虑,“郡主想要逼反冯毅,只怕还是不够,郡主不了解此人,此人粗中有细,只怕此事还不足以让此人铤而走险围攻都护府。”
“若是冯毅私通北狄皇族呢。”乔微道“在这拿下这五千兵马后,钟大人便放出风去,就说已经掌握了冯毅私通北狄皇族之事,想要进京状告冯毅。无论是贩卖军械,还是毁了秦王的五千私兵,又或者是私通皇族,这对冯毅来说都是死罪。”
“在朝廷这里他是必死无疑,他若是想活定会向秦王求救,可是秦王定会因这五千私兵之事怨恨冯毅,或者是杀了他的心都有了,为了让秦王保下他,冯毅只能立下令秦王大喜之功才行。”
“若我是冯毅,定会杀了钟大人。”乔微说道。
“可是杀了钟大人,冯毅如何向朝廷交代难道朝廷不会问罪冯毅”温珪不懂乔微的话,觉得这逻辑很不对。
“那就让钟大人的死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一个能够说服朝堂的理由,当然如果能给钟大人安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就更好了。”乔微说道。
“什么理由”钟隽也想不通,他们实在是跟不上江都郡主的思路。
“比如钟大人私通北狄,想要引北狄之军进城,被他发现,在两军对峙中,射杀通敌之人。”乔微道“又或者是,钟大人被北狄之人所杀,为了验证此事,北狄陈兵城外,河西道告急,他是怀化将军要抗敌在前,朝廷这个时候自然不能临阵杀将。”
“北狄岂会同意随意出兵”温珪皱眉。
“为了和钟大人把生意长长久久地做下去,为了军械铁器,只是一场佯攻,又不会死伤什么人,北狄何乐而不为”乔微说道,不过是一场作秀的战争,北狄绝对会同意。
“总之钟大人死的理由是各种各样的,毕竟这人都死了,怎么死的还不是由活着的人随便说吗”乔微笑了,“待到钟大人死后,冯毅凭借击退北狄的战功,再加上秦王的保举和其本身就是节度使留后,便是朝廷也无法阻拦冯毅升任河西道节度使。”
“只要冯毅升任河西道节度使,秦王自然不会再因那五千精兵治罪冯毅,冯毅的危局自然而解。”乔微笑道。
这一番推论下来,就连温珪也不得不承认乔微的计策绝妙,更可怕的是乔微对人心的把握,她似乎能猜进每个人的心思的最深处,能够窥探每个人内心的想法,以此推论,这种敏锐的心思实在非常人所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