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确定了,用人就是决定性因素。”朱元璋身子微微一晃,将手中奏疏合上,他缓缓站起身,背负着双手,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下了台阶。
“父皇.”朱标满眼担心。
朱元璋没有回头,平静的道:“咱没事。”
“坐久了,累。”
朱标将手中烛火放在一旁,伸手将朱元璋搀扶着。
父子二人并肩而行。
踏着月色,行走在空阔的大道上。
朱标迟疑了一下,问道:“父皇,夏之白的奏疏,究竟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能让父皇都心神不宁?”
朱元璋摇了摇头,沉声道:“上面写着夏之白的野心。”
“他想总领天下!!!”
朱标脸色惊变。
朱元璋冷冷看了朱标一眼,不满道:“咱还在,有什么好慌的?”
“天下所有人都小看了夏之白。”
“咱也一样。”
“他比咱对天下的认识还深,了解的也更深彻,也比胡惟庸这些乱臣贼子更危险,因为他深刻的知晓,如何才能动乱天下,也知道如何招揽人心。”
“这大半年来,盐运司那些人,一直在各种算计,朝堂乃至地方,都以为夏之白,会被这些事牵住心神,但夏之白根本就没有,他的心思都放在了走地方上。”
“咱虽不知夏之白具体做了什么。”
“但很明显。”
“他对咱大明的官员、士人、农民、佃户、各类雇工、商人、工匠等都做过深入了解,不然写不出这一篇疏。”
“他在告诉咱,想守住大明天下,就必须拉拢小资产阶级,亲近半无产阶级跟无产阶级,同时要打压中产阶级跟打击地主阶级,让百姓手中的田,能始终留在百姓手中。”
“他这是在教咱做事呢。”
朱标一愣。
他苦笑一声,只能叹息。
他的确没有看这篇疏,仅仅是开篇,就让他感到头皮发麻了,这般‘雄文’,唯有父皇看过之后,才能下定论,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看。
他同样不能。
因为这关乎到大明的政治正确。
朱元璋背着手,背脊有些佝偻,望着高悬天空的皎洁明月,喃喃道:“虽然咱对这篇奏疏很生气,但也不得不承认,夏之白的天下的剖析很鞭辟入里,也很发人深省,当今天下的义利观真的变了。”
“书中所写的天下,已然是不能再现了。”
“父皇为何会这么说?”朱标一脸不解,眼中满是惊疑。
朱元璋沉声道:“古时右儒而左贾,咱大明却隐隐已有右贾而左儒的情况了。”
“咱在,尚且能压制,但假以时日,只怕盖诎者力不足于贾,去而为儒,赢者才不足于儒,反而归贾,此其大抵也。”
朱标面露惊容。
他凝声道:“父皇这断不可能。”
朱元璋嗤笑一声,道:“你太高看这些士人了,这些人趋炎附势,早就掉进了钱眼里,他们当官就是为了发财,谁又会真的把治理天下当回事?”
“咱其实早就看明白了。”
“只是咱一直没想明白,但今天,夏之白给咱讲明白了。”
“宋代以来,天下的读书人太多了,让太多地方的地主豪强窃据了权势,这些人心中只有私利,而无公心,因而宋代才这么积弱,甚至这些人还始终在阻拦朝廷变强,甚至是主动卖国求荣。”
“咱大明的官员也一样。”
朱元璋目光微阖,眼中闪烁着寒芒。
他的确心绪很沉重。
有对大明日后的担忧,也有对大明今后的思考。
经过这短暂的调整,他已明白了为何夏之白会说出‘方向确定了,用人就是决定性因素’的话了,因为他过往的治国观念错了,因而无论再怎么杀人,都无济于事,因为换上来的人没有变化,只是换了一批同样的人。
除非换思想!
将过去的治理理念换掉。
重新从天下选拔一批顺从新思想的人。
如此。
天下才会有真正的改观。
朱元璋背负着手,稳步的朝前走着。
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朱标一言不发的紧紧跟在身边,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皇这么专注跟认真了。
这也足以证明,夏之白上的奏疏,对父皇的冲击之大。
义利观!
最终要抛弃义,只留下一个利!
一切以‘利’为导向。
重定天下。
天下若是直接没有了士,只认定官吏是地主,这对天下有什么影响?朱元璋心中在不断思索着,他首先想到的,便是钱,地主也是民,也要纳粮交税,也要去服役。
但这个念头,只是刚一生出,朱元璋就否决了。
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