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直到景竡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冷月才猛然意识到那种从一进门起就如影随形的奇怪感是哪儿来的了。
外面已然是满城风雨,草木皆兵,无论是太子府还是软禁景翊的那处宅子,如今都是冷森森的一片,与之八竿子打不着的老百姓都人人揪着一颗心,捏着一把汗,而这最该人心惶惶的地方却像是与京城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异域番邦似的,一切安然如旧。
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地干着自己的活儿,从容不迫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连景老爷子也是一样。
冷月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盘腿坐在景家列祖列宗牌位前面专心致志地打瞌睡,呼噜声响得快把房顶震塌了。
冷月一连清了三回嗓,清得嗓子都疼了,景老爷子才栽了一下脑袋,揉着差点儿晃断的脖子悠悠地醒过来,抬起那双和景翊一模一样的狐狸眼睡意朦胧地看向这个扰了他清梦的人。
冷月忙抱拳颔首行了个官礼,规规矩矩地唤了声“景太傅”。
景老爷子微微眯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半晌,才露出一个慈祥和善的微笑,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声,“你是谁啊?”
冷月一口气噎在胸口,差点儿哭出来。
见景老爷子这般睡眼惺忪却依然和蔼可亲的模样,冷月只当他是一时眼花,没认出自己这身广袖长裙的装扮,便又走近了些,拱手沉声道:“卑职刑部捕班衙役总领冷月见过景太傅。”
景老爷子像是眼睁睁看着菜贩给自己短了称似的,带着一丝不悦轻轻挑了一下眉梢,有些语重心长地道:“别在我家祖宗面前撒谎,否则晚上睡觉的时候会看见些奇怪的东西,呵呵……”
冷月听得后脊梁有点儿发凉,脑子有点儿发蒙。
萧昭晔再怎么急功近利,也不至于把那些连醉得乱七八糟的景翊都能看出有假的姑娘带来糊弄神志清明的景老爷子,她都把家门报到这个份儿上了,景老爷子怎么会是这般反应?
冷月小心地看着似乎与往日没什么不同的景老爷子,依旧毕恭毕敬地道:“景太傅,卑职怎么撒谎了?”
景老爷子满目慈祥地看着她,微微含笑,毫不犹豫地道:“你说的这人是我家儿媳妇,早几个月前就改口喊爹了,呵呵……”
冷月狠狠愣了一下。
难不成景翊还没来得及告诉景老爷子休她的事儿?
这事儿早晚是要说的,虽然由她来说多少有些不妥,但眼下要是不说个明白,天晓得一向心思莫测的景老爷子会怎么处理一个胆敢自己送上门来的假儿媳妇。
“景太傅……”冷月红唇微抿,带着浓重的不情不愿定定地道,“景翊已把我休了。”
景老爷子当真像是头一回听说这事儿似的,细长的狐狸眼倏然瞪得滚圆,满目都是如假包换的难以置信。冷月一阵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竟觉得鼻尖有点儿发酸。
景老爷子就用这道震惊里带着半信半疑的目光看了她片刻,温和中混着些严肃地问道:“有休书吗?”
“有。”
冷月稳稳地应了一声,刚把手伸进怀里,触到质地陌生的衣料,才想起来未免在齐叔那些人前露出什么破绽,任何能证明她真实身份的牌子信件统统都没放在身上,也包括那张扯得乱七八糟的休书信封。
“我……”冷月有些发窘地把手收回来,实话实说,“我没带。”
景老爷子定定地看了她须臾,微微眯起眼睛,和颜悦色地问了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教你念书的那位先生已过世多年了吧?”冷月不知道这句话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但景老爷子问了,她便如实答道:“是。”
“怪不得。”景老爷子笑意微浓,“功课没做就说没带,这样的心眼儿是太子爷在念书第二年的时候使的,呵呵……”
冷月差点儿给景老爷子跪下。
景老爷子像是看出了冷月欲哭无泪的心情,颇为体贴地让了一步,“你既然自称刑部捕班衙役总领,刑部的牌子总该有吧?”
冷月一时间觉得有双爪子在自己的心里一下一下地挠了起来,但被景老爷子这样和善地看着,冷月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有,没带……”
景老爷子满目宽容地望着她,又让了一步,“刑部的牌子没带,安王府的牌子带了吗?”
冷月咬牙回道:“没有。”
“你的马进出刑部衙门的牌子也没带吧?”
“没……”
景老爷子看着她已硬如磐石的头皮,终于放弃了提点,会心一笑,“呵呵……”
冷月心里一阵发毛,抓狂之下目光不知怎么就落到了牌位前的供桌上,登时眼睛一亮,精神一振,两步上前,端起一盘绿豆糕,二话不说就往嘴里塞了一块。
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还有没有资格再吃一口景家的供品,但如今也只有这件事才能有力地证明她是当过景家媳妇的人了。
果然,景老爷子看着被仓促之下塞进嘴里的绿豆糕噎得直瞪眼的冷月,毫不遮掩地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亲切地拍了拍身边的蒲团,“来来来,坐下,坐下慢慢吃,呵呵……”
冷月总觉得景老爷子这恍然中似乎还带着点儿别的滋味,可嘴里塞着景家祖宗的口粮,一时间百感交集,也分辨不出那浅浅的一丝滋味是什么了。
这里到底是景家祠堂,供奉的到底是景家祖宗,想到这是第一次带着肚子里这小东西来到他家祖宗面前,冷月没有盘膝而坐,而是搁下那盘绿豆糕,抹去嘴边的渣子,在蒲团上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冲着众多牌位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
多半时候她是不信鬼神的,三法司里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信,因为在人的范围内抓奸除恶已经很忙了,要是把鬼神也考虑进去,三法司官员们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她拜景家列祖列宗,倒不是求他们什么,而是谢谢他们,谢谢他们无论贫富贵贱安稳动荡都努力地活了下来,并将自己的后代抚养长大,以至于后代再有后代,代代努力下来,才轮到景翊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如今又轮到了这个还没有丝毫动静的小东西。
景老爷子似是把冷月这一拜当成了不得不吃下供品之后的致歉之举,冷月刚刚跪直身子,景老爷子就笑呵呵地问了她一句,“你知道供品这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冷月一个“吃”字刚到嘴边,到底觉得从没出生起就这样熏陶孩子委实有些不妥,便改了个口,中规中矩地答道:“祭拜先人。”
“先人已逝,还祭拜他们干什么?”
祭拜先人的目的多了去了,随便数数十个手指头就不够用了,冷月到底还是选了个最中规中矩的回答,“求他们保佑。”
“你信死人能保佑活人吗?”
冷月噎了一下,一时想到景家撒谎必罚的规矩,还是如实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信。”景老爷子坦然地说着,笑眯眯地抬手指了指供桌后的一堆牌位,“不过现在守着这些牌牌呢,咱们先假装信一信,呵呵……”
“……是。”
景老爷子带着满面循循善诱的微笑,意味深长地道:“假如有一天……不,一定有一天,你也被人摆到祠堂里面,时不时的有些孙子重孙子什么的对着你拜拜,你能想象到这种感觉吧?”
这种感觉一听就不怎么美好,冷月索性不去细想,只管点了点头。
景老爷子满面鼓励地微笑着,继续循循善诱地道:“如果你这些孙子重孙子什么的在你面前跪饿了,吃你一口供品,你飘在天上看在眼里,会是什么心情?”
实话实说,冷月的心情有点儿复杂。且不说她死了以后能不能飘在天上,就算是能,她也从没想过她飘在天上的时候看到的会是这幅画面……
不过,要真有那么一天,不远,就几十年之后,她的在天之灵当真看到她那皮得像猴一样的小孙子因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错被他爹拎到她牌位前饿着肚子罚跪,就算那孩子不去碰桌上的供品,她怕是也会忍不住显灵来拿给他吃吧。
死都死过了,谁还会跟自家子孙计较那一口根本就吃不到自己嘴里的瓜果点心呢?
冷月轻轻抚上小腹,嘴角眉梢漫开一抹为人母者独有的温柔,淡淡地答道:“吃就吃吧,别饿坏了身子就好。”
“你是这么想,我也是这么想。”景老爷子眯眼笑着,朝那堆牌位扬了扬长髯飘飘的下巴,缓声道,“他们也会这么想……包括先皇在内,但凡是有子嗣的人都会这么想。”
前几句把冷月听得明白了几分,可最后这句又把她听糊涂了。
景老爷子的这句先皇好像并不是随口一提,而是话里带着话的。
冷月禁不住脊背一绷,小心地反问了一句,“先皇?”
景老爷子欲言又止,挪挪屁股向冷月靠近了些许,又招招手示意冷月附耳过来,冷月赶紧猫着腰凑过去,才听到景老爷子小心翼翼地道:“先皇,就是那个已经飘在天上的皇帝。”
冷月差点儿一脑袋栽到地上。
“景太傅……”
冷月一句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景老爷子颇为不悦的声音截住了,“叫爹。”
冷月被这声“爹”噎了一下,不禁目光一黯,又郑重颔首,重复了一遍这件很不情愿说出来的话,“景太傅……景翊已把我休了。”
景老爷子紧了紧眉头,仍有些不悦地道:“他休你这事儿是你愿意的?”
冷月抿嘴摇头,小声道:“我不愿意。”
景老爷子登时眉头一舒,悠然摇头笑道:“那就不算。”
(二)
冷月一愣抬头,正对上景老爷子一张和善的笑脸,像是看出了冷月难以置信的心情,景老爷子又笑眯眯地补道:“他娘本不愿意你成亲之后继续给衙门办差,是他跟他娘说的,你们家的事儿全都是你说了算,你愿意的事儿谁也不许拦你,你不愿意的事儿谁也不许逼你,既然如此,你不愿意他休你,他休你的事儿就不能算数了。”
这事儿景翊从没对她说过,冷月怔愣了须臾,才发现自己眼前已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气,忙深深吐纳,好以整暇,才郑重地改口叫了声“爹”。
待景老爷子心满意足地点了头,冷月才正色道:“我昨晚见了景翊,他对我说先皇生前召他和所有在京皇子进宫是想要与他们议事,可惜还没来得及说正事儿就遭人毒手了……据景翊说,当时先皇神思清明,不像是受人摆布的,但几位皇子分理政务的内容差别甚大,还有几位皇子尚没打到参理朝政的年纪,根本没有哪件事是需要叫他们和景翊一起去商量的。我担心先皇召他们进宫都是另有用意的,但如今先皇已去,只有请您揣摩一下先皇用意了。”
景老爷子轻眯着眼睛,微笑着听冷月说完,轻轻点头,“我就知道你是为这个来的。”
景老爷子这句成竹在胸的话听得冷月心里一热,热乎劲儿还没来得及扩满全身,就听景老爷子又悠悠地补了一句让她整个人都凉了下来的话。
“所以刚才你还没问,我就已经告诉你了,呵呵……”冷月把景老爷子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回想了一遍,景老爷子都从供桌上捧下一盘杏仁酥吃起来了,冷月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从她进祠堂开始,景老爷子除了质疑她的身份之外,就是在跟她讲解祖宗的供品为什么能吃的道理,哪里有说到半句与先皇召集议事有关的话?
冷月只得硬着头皮问道:“您什么时候说了?”
“罢了罢了,听不懂就罢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景老爷子漫不经心地说着,兀自品着手里这块似乎不怎么如意的杏仁酥,微微蹙起眉头,“你就不想问问齐管家的事吗?”
景老爷子既然能料到她要问先皇的事儿,那么能料到她会问齐叔的事儿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了,冷月生怕他在这件事上也打起哑谜来,赶忙能多清楚就多清楚地道:“是,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跟慧王爷一个鼻孔出气儿?”
景老爷子细细嚼着那块杏仁酥,像是认真思虑了片刻,然后问出了一句似乎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我听说,景翊为了你,把家里的一个丫鬟轰出去了?”
冷月微微怔了一下,才意识到景老爷子说的是季秋。
那个因为迷恋景翊迷恋出了毛病,弄死了景翊养的猫和鱼,还想一剂砒霜毒死她的季秋。
寻常大户人家的长辈若是问出这么一句,多半是带着责备之意的,虽然当家夫人往外撵个不甚安分的丫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落在长辈眼里,毕竟家和万事兴才是正经事。可景老爷子这话里分明没有一丝怪她的意思,反倒是和之前一样,带着那么一股循循善诱的味道。
于是冷月坦然答道:“是。”
见冷月承认,景老爷子立马像是待在闺中闲得长毛的贵妇终于见着同样闲得长毛的密友似的,弓身向冷月凑近了些许,压低着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是就对了,我告诉你,你们撵出去的那个丫鬟,是齐管家的亲侄女……别告诉别人啊!”
冷月一惊。若真是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她对季秋又打又捆,景翊又那样不留丝毫情面地把季秋扫地出门,齐叔恨上他俩继而倒戈相向倒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但景老爷子那一句小心翼翼的“别告诉别人”,让冷月隐约觉得这里面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
冷月追问道:“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
这回轮到景老爷子愣了愣,“怎么,景家的规矩景翊还没跟你讲过?”
冷月脸上禁不住微微一烫,景翊哪里给她讲过什么规矩,不但没给她讲过规矩,还交代府里上上下下全听她的吩咐,冷月不知道当皇后是不是就是这种滋味,但她敢肯定,在那座宅院里,皇后说话也未必赶得上她的好使。
见冷月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摇头,景老爷子眯眼一笑,用轻柔得几不可闻的声音骂了一声“小兔崽子”,才和颜悦色地道:“也算不得什么规矩,只是未免生些像这样乱七八糟的事端,府上干活的人里一向不许出现五服之内的亲戚。齐管家这事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家里没人知道,我也从没跟他戳破过,景翊是家里最不待见规矩的,我就把他俩弄到他那儿去了,谁知道这俩人……”
景老爷子戛然而止,重新咬了一口杏仁酥,细细嚼着,另起了一句,云淡风轻地叹了出来,“祖宗琢磨出来的规矩还是要守一守的。”
不知怎么,景老爷子这几句牢骚似的话竟把冷月听得心里一疼。
景翊起码得了景老爷子七成的缜密,一对亲叔侄终日生活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怎么可能没有丝毫觉察,只是性情如此,不到万不得已就情愿与人方便,日子久了,别人,甚至连她都只当他是散漫成了习惯,谁也没意识到这是他掏心掏肺的温柔。
想起那个正在受着身心双重煎熬的人,冷月禁不住看向那人正盘坐在祖宗牌位面前安然吃着供品的爹。
冷月忍不住试探着道:“您知道景翊出事了吗?”
景老爷子一边专注地嚼着,一边抽空道:“你说他在先皇驾崩后自己跳出来顶包,现在又被软禁逼供的事?”
显然,景老爷子知道的一点儿也不比她少。
冷月点点头,嘴唇微抿,低声问道:“您不担心吗?”“担心,”景老爷子说着,终于放弃了这盘怎么吃都不甚如意的杏仁酥,把盘里剩下的几块摆摆整齐,摆得好像从没被动过一样,重新放回到供桌上,接着又端下一盘云片糕,才漫不经心地道,“怎么不担心,全家都担心啊……来,尝尝这个。”
冷月看着伸到面前的盘子,好生壮了壮胆,才伸出手去从盘子里拈起一片,正琢磨着该如何跟景老爷子说才能准确无误而又不失礼貌地表达出她心里的那一点不平,就听景老爷子笑眯眯地道:“教你读书写字的先生过世得那么早,想必没有教过你担心二字是什么意思吧?”
冷月看着满目怜惜望着她的景老爷子,当真觉得那位教她读写的先生似乎过世得早了一些,否则她这会儿怎么竟会无言以对呢……
担心就是担心,还有什么意思好教的?
景老爷子似是看出了冷月的心思,目光中的怜惜之意愈发浓郁了几分,缓声道:“所谓担心,就是心被什么东西挑起来了,悬在半空里晃晃悠悠,没着没落的……见过担水的吧,就跟那水桶是一样的。”
冷月鬼使神差地摸了一下自己水桶般的心口,看得景老爷子笑意愈浓,“所以啊,担心,就只有心晃悠晃悠就行了,该吃的东西得照常吃,该办的事儿得照常办,否则那就不是担心,是耽误事儿了……别光拿着啊,尝尝。”
冷月不得不承认,这听来无比浅显的道理好像确实没人教过她。
景老爷子这几句话是连在一块儿说的,冷月想通了前面几句,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最后一句,不由自主地就把捏在手里的云片糕送进了嘴里。
“怎么样,还行吗?”
“还行。”
听到这句不怎么强烈的回应,景老爷子毫不犹豫地把盘子放回了供桌上,那一副还好自己没吃的庆幸模样看得冷月嘴角一阵抽搐。
这真是景翊如假包换的亲爹……
景老爷子怏怏地放好盘子,抖抖盘得发麻的两腿,拍拍屁股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时辰差不多了,朝廷里还有点儿事要办,你愿意跪会儿就再跪会儿,想吃什么就自己拿,走的时候摆摆整齐就行了。”
景老爷子边说边往外走,一只脚刚迈过门槛,突然像是想起了些什么,顿了一顿,脚步放缓了些,依然边走边道:“对了,跟景翊说,他托我照管的东西我已经给他找着合适的地方安置好了,让他别老惦记着,免得我一睡着就梦见他在我耳根子上念叨这些个乱七八糟的。”
话音尚未落定,景老爷子就已走出祠堂所在的院子了。
冷月觉得,她有必要在景翊再次被萧昭晔与齐叔灌迷糊之前再去跟他好好谈谈。
(三)
显然太子爷也是这么觉得的。
冷月刚在七拐八拐之后悄没声地回到太子府,还没从门房前面走过去,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冷嫣截住了。
“慧王爷来了,想让太子爷把你借给他协助办案,太子爷应了。”
冷嫣说得很利落,利落得显得有几分轻巧,就好像萧昭晔当真是诚心诚意地想要请她去协助办案一样。
冷月也应得很轻巧,“好。”
横竖她都是要去见景翊的,比起自己再费脑子编理由,由萧昭晔把她带去倒是省心多了。
“好什么好……”冷嫣皱眉瞪了她一眼,火气不多,担忧不少,“我告诉你,城门那边刚送来消息,薛大人回京了。”
冷月心里一喜,“安王爷也回来了?”
就算安王爷不便插手这件事,能得他些许点拨,她心里也会踏实不少,却不料冷嫣摇了摇头,还摇得有些凝重。
冷嫣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听起来愈发的凝重,“据说他们是一起出京的,但差事是分两头办的,薛大人办完自己那边的事儿之后一直等不到安王爷的消息,因为跟先皇定好的复命日子已近,就先回京来了。”
冷月皱了皱眉头,心里立时窜出些不安,却被景老爷子刚教的担心二字的含义敲了一下脑袋,话到嘴边就沉稳了许多,“二姐,你能不能帮我到安王府问问,安王爷给我发的那封密函到底是什么时候从哪儿发出来的?”
冷嫣微怔了一下,旋即苦笑道:“我刚刚才查过……那是安王爷离京前就交代好的,说是十一月初八你若还没进京,就立马把那封密函发给你,要是你那日已在京里就不用发了。”
冷月惊得睁圆了两眼,“十一月初八不是——”
冷嫣微微点头,淡声补完她的话,“先皇驾崩那日。”
冷月直觉得脊梁骨上一阵发凉,“那先皇那道密旨……”
冷嫣未置可否,只轻蹙细眉道:“太子爷说,你若信得过他,就把那密旨借他瞧瞧,天底下没有比儿子更熟悉亲爹笔墨的了。”
冷月心里一沉,声音也随着沉了一沉,“太子爷怀疑这密旨有假?”
“说不好……安王爷交代下去的时候没说密函里是什么,也没说为什么要这么干,他们也只是奉命办事。”冷嫣只含混地说了这么几句,便道,“你自己小心。”
不及冷月再开口,一个小侍卫已一路跑到了两人身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定了定微乱的喘息,对冷嫣拱手道:“冷将军,太子爷让卑职来看看,您是否已把人找到了。”
冷嫣看了眼身边面色略见凝重的人,默然一叹,抬手把冷月往前一推。
“刚找着,你带去吧。”
“是。”
小侍卫好像从来就没见过冷月这张脸似的,只说了个“姑娘请”,就客客气气地走在前面引路了。
一路上这小侍卫都像是在躲些什么一样,愣是带着冷月绕了小半个太子府,才从一个颇隐蔽的垂花门里进了太子爷卧房的后院,从后院进了后门,才见到独自坐在茶案边的太子爷。
平心而论,太子爷这样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处,捧着茶杯凝神注视着杯中之水,眉头似蹙非蹙,嘴角似扬非扬,便是没有穿龙袍,也很有几分心怀苍生肩挑社稷的沉稳帝王之风。
冷月满腔的血刚一热乎,正想屈膝拜见这位明日帝王,就见这明日帝王抬起头来,两眼放光地朝她招了招手。
冷月赶忙走上前去,还没站定,太子爷就把手里的杯子捧到了她眼皮底下,“景翊跟我说你是天底下眼神儿最好的女人,你来帮我看看,这俩鱼虫子到底是在打架还是在求欢啊?”
冷月这才注意到,太子爷捧在手里的那杯不是茶,而是一杯清水,清水里两只肥嘟嘟的鱼虫子正疯了似的横冲乱撞,打眼看去很有点儿热闹。
她着实想得有点儿太多了……
到底是主子发了话的,冷月破罐子破摔地伸出手接过杯子,只看了一眼,便把杯子递还给了太子爷,颔首回道:“卑职以为都不是。”
太子爷小心地抱着杯子,满目期待地看着底气十足的冷月,“那它们如此异常活跃地游动是因为什么呢?”
“热,您换杯凉水它们就正常了。”
这话冷月是垂着脑袋答的,没看到太子爷恍然大悟的表情,倒是听到了太子爷恍然大悟之后的一句略带悔愧的自省。
“我还怕它们在鱼缸里待着太冷,特意给它们兑了杯温水来着……”
眼瞅着太子爷小心翼翼地把两只热得发疯的鱼虫子倒回到鱼缸里,冷月忍不住清了清嗓,恭顺地道:“太子爷,那道密旨在卑职先前换下的官衣里放着,您若有所存疑,尽可让卑职的二姐取来……不过卑职以项上人头担保,安王爷绝不会做出假传圣旨的事来。”
太子爷看着缸里的鱼虫子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冷月静待了半晌也没等到一句话,到底忍不住道:“太子爷,卑职听说慧王爷来了。”
太子爷又应了一声,一直看到两只鱼虫子当真不再发疯一样地四下乱窜了,才眉目轻舒,有些愉快地道:“太子妃看他穿得单薄,就带到他到花园凉亭里赏雪去了,估计怎么也得再待上半个时辰,我这儿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就让人先把你找到这儿来了。”
“请太子爷吩咐。”
太子爷搁下手里的杯子,转手端给冷月一杯热茶,邀她在茶案边坐下来,才道:“景翊被软禁前托给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