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昀杉从新金酒吧出来, 后面几人却怎么也甩不开,一路跟着他到一楼。
觉察到事情不对劲,徐昀杉没有坐电梯, 而是从安全通道下的楼, 出口处一个人也没有,后面的人追过来了, 他下意识往外跑, 匆忙拐进一旁的街道, 却发现那街道也空无一人, 只有一个合上的大垃圾桶。
徐昀杉又往前跑了些, 却被紧闭的铁门拦住了去路。
他转过身, 三个男人在他后面停下。
为首的那个烫了一头卷毛, 穿了一身潮牌, 胸口到裤子上有很大一片污渍。
他耳朵上戴了好几个耳钉,看着年纪不大,勾着腰喘息几口气才站直身体。
“妈的哥你跑得挺快啊。”卷毛笑了笑,意味不明道,“看你一把年纪的, 体力还这么好,没少练过吧”
徐昀杉皱起眉头, 看着眼前三个人“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几天前, 徐昀杉跟哥哥通过电话后,还是康鹏也打了电话过去。
他警告康鹏别乱说话, 康鹏却不置可否,还要他帮忙去新金酒吧做一份兼职。
说是希望他帮忙,但那样的语气根本容不得他拒绝,他不想答应, 又怕康鹏跟何穆之说什么。
而且他还欠着康鹏二十五万,怎么还这笔钱,完全由康鹏说了算,要是康鹏不打算给他降利息,或者逼他在短时间内还清,他没有任何办法。
好在那酒吧没有太为难他,他用康鹏给他的电话号码打过去问了问,得知他的工作时间很自由,下班以后过去,夜里随时都能离开,工资按时间结算。
不仅如此,工资竟然还挺丰厚。
徐昀杉勉强放了些心,这酒吧虽然是康鹏要他去的,但康鹏似乎不是那里的老板,他应该不会跟康鹏有太多的接触。
而且在这里打几个小时的工,赚到的钱远比他在家接画稿赚的钱多,他现在在这个剧组的工资不错,等剧组戏拍完了,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吴导或许会向其他剧组推荐他,但就算进去,待遇肯定也没有现在这么好。
徐昀杉说服了自己,却没想到去了以后,发现这酒吧里全是男人,也没想到他并不能安心当个酒保。
他一般会从下班工作到12点,这个时间段正是酒吧人多的时候,他这张脸待在吧台,难免会碰到一些歪心思的人。
徐昀杉在这儿工作了快一周,每天都要应对各种各样的骚扰,搞得他心烦意乱,但他只是一个打工的,除了隐忍别无他法,每天夜里拿到当天的工资,他都会对着这笔钱做很久的心理建设,第二天才能继续工作。
好在大部分人还正常,明确拒绝后就不再纠缠,今天运气不好,碰到几个难缠的,看着年纪不大,但初生牛犊不怕虎,越是这种角色越难搞定。
几人跟他在酒吧引起一些纠纷,本以为当时就处理完了,结果徐昀杉下班发现那几人还在酒吧等着,看他离开又跟了上来。
“哥你别紧张,法治社会,我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但你往我衣服上泼酒,我总得要个说法。”卷毛抖抖自己的衣服,“这才买没多久,就算不贵,怎么说也花了大几千块,你得负责吧”
徐昀杉沉默地看着面前那顶多二十出头的男生,他可能觉得自己说这些话很帅。
“你脱给我,我洗干净了还你。”徐昀杉道。
“那不行,谁知道你会不会就这么跑了,这事儿就在这里解决。”卷毛说着想到什么,又笑道,“或者你跟我走,当我面洗干净。”
真跟着走了哪还是洗个衣服的事情。徐昀杉不想继续纠结下去,冷着脸看他们,转身就要走。
经过几人身边,卷毛拽住他的胳膊,怒道“你他妈往哪儿跑”
“放手。”徐昀杉冷道,“我已经提出了方案,是你不接受,实在不行就报警吧,交给警察处理。”
“操。”卷毛骂了一句,终于撕破脸,“报屁的警都他妈来这儿工作了,你装什么矜持”
徐昀杉皱起眉,烦透了这种胡搅蛮缠,他不想说话,用力抽回手,刚抬脚又被另一个人拦住。
这条小道没有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摄像头,看这几人的架势,徐昀杉察觉不妙,只想快点到人多的街道上去。
他猛地推开面前的人,拔腿往前跑,身后卷毛怒吼了一声,三人迅速追上来。
刚刚跑进来时不觉得,现在想出去,徐昀杉发现这条路竟然这么长。
对面人多势众,真动起手来徐昀杉根本不是对手,他的手又被一人抓住,紧接着另一人也扑了过来,徐昀杉奋力挣脱,前路被堵住,他只能转身往回跑。
他冲到铁门前狠狠拍了几下,里面却没有回应,再转过身,卷毛跟另外两人就在离他一米的位置。
“你要往哪儿跑啊”卷毛说着,狡黠地笑起来,“我刚刚又想到个好办法,要不你让我们揍一顿,这事儿就算完了。”
“”徐昀杉捏紧拳头,盯着面前三人。
这三人年纪看着都不大,言行举止也跟流氓似的,多半都是没念完书就进入社会的混混。
要真答应给他们挨揍,那他只会被牵着鼻子走,可能被赖上不说,以后也别想继续在那酒吧干了。
徐昀杉来不及想对策,三人已经动手了,卷毛挥起拳头砸向徐昀杉的脸,徐昀杉抬起胳膊挡住,用力把人推开。
卷毛拳头没得逞,朝后趔趄几步,更愤怒了“你他妈老子弄死你”
卷毛再次扑了过来,徐昀杉肩上挨了两拳,伸腿将他扫倒在地,又去防备另外两人。
四人在角落纠缠打斗,徐昀杉奋力反抗,却没法以一敌众,很快就被两人抓住胳膊,压在铁门上。
卷毛刚刚摔那一下,把胳膊蹭破了皮,气得龇牙咧嘴,扬手给了徐昀杉一巴掌。
巴掌声在静谧的角落格外响亮,徐昀杉脑袋往右歪,瞬间眼冒金星,耳朵里也嗡嗡地响。
“靠,一个酒保这么倔。”
“给他吃那个吧你带着没”
“来这儿肯定带了啊,本来刚刚放酒里的,他丫的死不喝酒。”
“快拿出来喂给他”
徐昀杉迷糊中看到一只手伸向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卷毛拿着什么东西使劲往他嘴里戳,他紧闭着嘴,仰头往边上躲。
就这么僵持了半天,另外一人看不下去了,松开徐昀杉的手,捏住他的下巴,还没碰到,徐昀杉身后一空,铁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只脚冲着徐昀杉左边的人踹过去,那人没反应过来,被踹倒在地,滑了几米远,佝偻着腰好半天起不来。
徐昀杉回过头,刚看清身后的人,就被抓着手拽进铁门内。
“卧槽你们他妈的干嘛呢”周琦乐越过徐昀杉看向后面,大喊一声。
那三人瞬间被吓破了胆,转身想跑,另外几个人从另一边堵住了路口。
周琦乐走到外面,抓住卷毛拿着药的手,“我已经报警了,他妈的一个别想跑”
外头乱成一锅粥,徐昀杉却被拽着远离了那群人,一路走到停车场。
停车场很安静,徐昀杉有些懵地盯着前面人的背影,脚下无意识地跟着走。
当他察觉到前面这人没有做任何遮掩,整张脸就这么暴露在外面,脑子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放手。”徐昀杉道。
晏廷像没听见。
徐昀杉停下步子朝后抽手,却抵不过晏廷巨大的力气,被生拉硬拽着往前走。
他有些急了,仰头看了一圈,这里处处都是摄像头,刚刚那儿也不知道有没有,要是录下晏廷刚才踢人的样子,传到网上势必要掀起惊涛骇浪。
“放手”徐昀杉激动地吼一声,用尽全力摆脱晏廷的桎梏。
晏廷背对着徐昀杉,站定几秒,大步走向不远处一辆车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上车。”
晏廷的声音很沉,整个人也散发着阴翳的气息,徐昀杉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抿着唇钻进车里。
车门“砰”的一声重重砸上,晏廷迈着长腿,从车头绕到驾驶座,也上车坐下。
车内气氛更是压抑。
晏廷沉默地启动了车子,徐昀杉深吸一口气,却还是压不住情绪“你是不是疯了被拍到怎么办”
“我看你才是疯了”晏廷大吼一声,朝徐昀杉瞪过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招惹那种人啊你知不知道刚刚我要是没赶到,你会怎么样你到底在干嘛为什么要跑到这种地方来”
“跟你没关系”徐昀杉吼道。
脸上的伤口发麻,因为刚刚的怒吼,此时更是撕裂般疼痛。
晏廷第一次见徐昀杉如此激动的模样,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他急促地吸了两口气,又沉下脸,凝重地望着徐昀杉。
徐昀杉发泄完,却没法冷静下来,他抿着嘴唇,扭头去拉车门,门却不知什么时候被锁住了。
他感觉头脑都不是自己的,甚至想到从窗户跳出去,他用力去抠窗户的开关,结果窗户也被上了锁。
身后,晏廷冷冷笑了一声“我还不了解你么。”
徐昀杉背脊僵硬地望着窗外,寒意自脚底往上窜,脑子里又像海啸般波涛汹涌。
他不知道晏廷这话戳到了哪个痛点,被封在瓶子里的情绪陡然膨胀,轰的一声炸裂开来。
泪腺像失灵了一样,恨不得把这些年的眼泪全部流出来,徐昀杉死死咬着嘴唇,两条胳膊都在颤抖,才费力将呜咽的声音咽回去。
他以前经历的那些事,随便哪件都比这次的凄惨,但现在就是控制不住。
太丢人了。
被几个小屁孩儿那样捉弄,险些发生那样的事,还刚好被晏廷撞见。
在晏廷面前,他的自尊心好像被扔在地上,狠狠碾压了几脚。
又不是他想发生这种事情,他也只想安安分分在这里工作,他有什么错
他也不想来这种地方,但他有选择的余地吗
晏廷打开车内灯,依旧只能看见徐昀杉倔强的后脑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他语气比刚刚好了点,但还是带着怒意“说不过就想着跑,什么事儿都你有理了那种人就是社会败类,真闹出事坐牢了都不一定悔改,但你被伤到就是后悔一辈子的事情,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徐昀杉没有回应,拳头紧紧捏着,像在隐忍。
晏廷继续道“你到底去那儿干嘛的你还去那里玩儿徐昀杉,你这几天下班跑这么快,不会就是赶着去泡酒吧了吧”
徐昀杉还是一声不吭,安静得像座雕塑。
“你能不能说句话,刚刚不喊挺大声吗”晏廷烦躁得恨不得捶玻璃板,他抓住残存的理智,伸手扣住徐昀杉肩膀,强迫他转身,看到那张脸又浑身一震。
“你”晏廷怔怔收回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徐昀杉,又左右扭身,手忙脚乱地从车里翻出一包纸巾,快速抽了好几张递过去,“哎,你哭什么呀”
徐昀杉没接过纸,整个身体缩到车门边,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哗哗流。
他抬起手摸索着摁在车内灯上,光被遮了大半,但还是有很多从指缝间漏出来。
晏廷把纸塞进徐昀杉遮灯的手心,语气也缓下来“我不是怪你,你知道刚刚我在楼上看到你是什么心情吗这还好是看见了,要不然你哎,是我刚才态度不好,你别哭了。”
徐昀杉一手遮着灯,另一手遮住自己的脸,一声不吭当哑巴。
他知道自己有多狼狈,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但这个地方无处可逃,他只能执拗地闭上眼睛,自己看不见就当别人也看不见。
他也不想哭,很窝囊,但他现在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毛病,听到晏廷的声音,眼泪就止不住,像被施了咒语一样。
他希望晏廷别说话了,又没有办法开口,只能猛吸一下鼻子,将脑袋埋得更深。
晏廷注视着徐昀杉半掩的脸,终究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车内车外的灯全关了。
他拧动车钥匙,把车子也熄了火,所有喧嚣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车里静悄悄的,只偶尔响起徐昀杉粗重的呼吸声。
停车场的灯本就晦暗,照进车内更加暗淡无比,徐昀杉缓缓放下遮灯的手,将纸巾伸进臂弯里擦脸,这才终于抬起头来。
他偏着头抵住车窗,整个人都隐匿在安逸的黑暗之中,情绪渐渐平静。
晏廷操作手机叫了个跑腿,之后便撑着脑袋看车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昀杉的呼吸放缓了,静得仿佛不存在,两人谁也没看谁,谁也没说话,任时间这么流逝。
一串手机铃声打破沉寂,晏廷接了电话,等了一会儿开门出去,很快拎着一个打包袋回来。
他将袋子拆开,拿出里面的东西,又扭头看徐昀杉。
徐昀杉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整个脸对着窗外,但周身无形的刺已经收了回去。
“哭好了吗”晏廷问。
徐昀杉一脸颓废地靠着车窗“”
“我开灯了。”晏廷道。
车内灯再次打开,突如其来的灯光刺得徐昀杉眯了眯眼,再睁开时,晏廷已经伸手过来。
他拉着徐昀杉靠近自己,徐昀杉这次没挣扎,面无表情地低垂着眼睛。
“行了,看都看完了,还闹什么别扭。”晏廷松开徐昀杉,从刚买的东西里翻出冰袋和药膏,“脸转过来,我给你擦点儿药。”
“”徐昀杉抬眼扫过晏廷,又看向晏廷手里的东西。
他想说点什么,嗓子里却干涩得不行,声音都很难发出来。
徐昀杉重新垂下眼,安静地任晏廷摆布。
刚刚那么一番折腾,他现在心里竟然异常的平静,好像天塌下来都影响不到他分毫。
他感觉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晏廷借着灯光,这才看清徐昀杉的脸,红彤彤的肿得老高,嘴角处已经发紫,还有些许血迹。
那群流氓下手没轻没重,这一巴掌肯定打得不轻,徐昀杉本来皮肤就白,一点痕迹就够明显,这么重的伤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更是骇人。
晏廷看着就有些来气,皱着眉抬手,轻柔地将冰袋敷到徐昀杉脸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贴着胀痛的脸颊,疼痛减轻不少,晏廷示意徐昀杉自己敷着,徐昀杉接过冰袋,看着晏廷拧开药的瓶盖。
徐昀杉放下冰袋,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自己来就行”
“你又看不见,自己来什么,老实坐着吧你。”晏廷边说边撕开棉签袋子,蘸瓶子里的药水,“看不见也好,伤口吓死人还好别人没用什么暗器,不然给你整毁容你就哭去吧。”
徐昀杉没说话,看着晏廷将蘸了药水的棉签伸过来。
冰敷过后脸上几乎不疼了,但药擦到伤口上还是感到一瞬间刺痛,徐昀杉下意识往边上缩了一下,左眼也不由自主闭起来。
晏廷笑笑“你还会k呀”
徐昀杉“”
“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晏廷给徐昀杉嘴角擦药,又自己演示了一遍,但他好像面部肌肉不协调似的,一只眼闭上另一只也跟着闭上了。
“我做不来这个,之前有粉丝想看,我直播的时候试了试,结果还被截图做成表情包。”晏廷说着笑了笑,“那是我出道这么久唯一的黑历史。”
徐昀杉“”
什么黑历史,能这么开心地说出来。
晏廷小心地给徐昀杉上好药,又对着伤口看了会儿,道“估计得要几天才能消了下手这么狠,刚刚就该多踹几脚。”
晏廷这么一说,徐昀杉又想起他在铁门那儿的举动,欲言又止“你刚刚”
晏廷看着徐昀杉“嗯”
对上视线,徐昀杉又有些别扭,不自在地说“你打人了,可能会被录下来。”
“没事儿,周琦乐会处理好的。”晏廷道。
他收起药,又看了徐昀杉一眼,心里还有许多疑惑。
为什么这种时间去酒吧为什么招惹那种人
以他对徐昀杉的了解,徐昀杉绝对不是会去那种地方玩的性子,要不然也不至于被几个小屁孩堵在角落欺负。
那他为什么去那里
一个又一个问题在脑子里转,憋得晏廷浑身难受,偏偏他知道徐昀杉的嘴比金坚,一旦封死用铁锹都撬不开。
晏廷直接放弃从徐昀杉这儿入手,给周琦乐发了消息过去,要他处理完事情再查查徐昀杉去酒吧的目的。
一切处理完,晏廷拿出车里备用的口罩帽子戴好,重新启动了车子。
“系好安全带。”晏廷道。
徐昀杉顿了顿“我可以自己回去。”
晏廷没理他,自顾自将车倒出车位,往出口开去。
徐昀杉坐的副驾驶,要是就这么出去了,绝对要被交警抓,普通人是罚款加上口头教育,但晏廷不是普通人。
眼看车就要到大门口,晏廷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徐昀杉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认命地系上安全带。
车驶出停车场,进入宽阔的马路。
徐昀杉目视前方,看着不远处的地铁站牌,抿抿唇道“你就放我到前面”
话还没说完,晏廷驱车加速前进,将地铁站甩到后面。
晏廷道“你觉得我会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