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秦王政便从殿外大步走来。
众臣连忙稽首行礼。
“拜见大王。”
片刻后,秦王政坐上帝榻,威严的目光扫视殿中诸臣。
当他的视线从赵佗脸上掠过时,嘴角微微上勾。
没有过多的废话,秦王政很快便直入主题,揭开今日朝会的目的。
“昔六国逆乱,寡人上顺天意,发义兵诛之。韩王授首,赵王徙逐,魏王、楚王废为庶人。今有寡人之将,定齐代而擒三王。”
“齐、燕、代,三王者,诸卿当议如何处之。”
秦王政声音平澹,但话里的意思却一点都不平澹,甚至充满了无情之意。
统一之后的第一场大朝会,竟是要决定三王的命运。
“秦国这点好啊,办事之前爱开会讨论。”
赵佗心中暗暗点头。
秦王虽号称霸道,但却并非真正的独断专行。
只要事涉国家,哪怕秦王心中已有倾向,但还是会让臣下开会讨论,让众臣说缘由讲道理,相互争辩。
秦王并不参与辩论,只是默默听之,到了最后再从中做出抉择,这就是所谓“廷议”。
此刻听到大王开口,诸卿沉默一番后,就有廷尉李斯站出来。
廷尉是秦国最高司法审判机构的长官,专管断狱决法,对于此事自然是最有发言权。
“臣李斯禀奏,燕、代二王背约抗秦,弃诸夏而结胡夷,此乃天下之大不义也。燕王更听从逆贼燕丹之言,遣刺客入咸阳欲行不轨,罪当加诛。”
“故臣以为,燕王可判腰斩之刑,代王则处弃市之罚,如此方可警示天下,宣我大秦之威严。”
李斯的声音很冷,话语中的意思更是残酷无比,转眼之间就为两位曾经的君王定下了腰斩、弃市之刑。
腰斩,使用斧钺从腰部将犯人砍作两截。有些人运气不好,被拦腰砍断后,还会神志清醒,要经过好长一段时间才断气,是真正的酷刑。
弃市,则是于闹市执行死刑,受众人围观,夹带羞辱的味道。
“这就是法家的严刑酷法啊。”
赵佗眼皮一跳。
想起伐魏之前,韩都新郑反叛,秦王政在殿上开会商讨如何处置韩王安。
尉缭说可以将韩王安迁徙到咸阳来,加以控制,以避免让剩下的诸侯感到恐惧而决意抗秦。
但李斯却反对,称“所有的反抗,都要以严刑峻法镇之”,然后就把韩王安杀了。
如今李斯开口提议诛杀二王,非常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对于此事,赵佗没有反对的意思。
因为二王不仅与秦国敌对,且确实与匈奴勾结,赵佗对他们的行为非常厌恶。
更别说他的大上造爵位是以攘夷之功而敕封,在这种对比下,那二王以勾结胡人的罪名被诛,也是合情合理了。
真正让赵佗关注的乃是对于齐王建的处置。
只听李斯说完二王惩罚后,又继续道:“齐王虽举国而降,然其先听四国之人所言,杀戮我邦友人后胜,又出兵意欲威胁我秦国东郡,阻止我军灭楚。大王命赵将军持诏而擒田假等贼,齐王违抗大王之令,并以大军三十万为阻,此等行为若不严惩之,岂能震慑天下?故臣认为,齐王亦当诛之。”
听到这话,赵佗眉头勐跳。
好个李斯,杀心竟如此之重,竟然想一次把三王全杀了。
不过他略一细想,这还真能干的出来。
历史上齐王建都没有反抗,被后胜说的开城投降,最后还落了个饿死于松柏之间的下场。
如今齐国连续反抗秦军,打了两次甄城之战,齐人加起来出兵四十万,这样的态度,相比原本的历史更加恶劣。李斯提议将其诛杀,不算离谱。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赞同李斯之言,等到李斯的话说完后,就马上有另一人开口反对。
“大王,臣以为若一举而杀三王,虽能震慑天下,但也太过残酷,恐会引来天下人不满。且我秦国以使者诱降齐王,如今却反杀之,如此行为恐有损威严。”
“齐人若见齐王被杀,说不定还会怀恨于心,让齐地再起反复,不若以恩抚齐王,以刑惩燕、代两王,如此更当稳妥。”
赵佗举目看去,见说话之人四十余岁,乃是左丞相王绾。
赵佗听说这位王丞相来自山东,多与儒生亲近,办事做法相较李斯,更偏为温和一些。
听到王绾这么一说,李斯摇头道:“王丞相所言差矣,试问何为威严?”
“大王派兵灭楚,齐王阻之。”
“大王诏收田假等贼,齐王抗之。”
“此等行为若是不惩,那才是真正的没有威严可言。所谓威严者,当是震慑天下,使民不敢犯禁作奸,乱制欺上,如此便为威严!”
“禁奸止过,莫若重刑。”
“如今天下初定,诸侯之民不识法度,正当以刑诛三王,以威慑天下。则诸侯之民不敢有反抗我秦法之心。”
“若敢反抗,这三王便是他们的下场。这样一来就是杀三王而震天下。让天下庶民皆不敢犯罪。此亦是商君所言:以杀去杀,虽杀可也,以刑去刑,虽重刑可也!”
李斯引用法家理论,言谈之间尽是肃杀之意。
他为廷尉,秦国又是尊法而治国,这些话甚合法家理念。
老丞相隗状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
左丞相王绾眉头皱起,心里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再开口反驳。
赵佗脸色微变,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他之前在外征战,军中法律虽然严酷,但因为是用兵打仗,军纪军法是必要的东西,所以赵佗感触还不深。
现在回朝参政,方才真正感受到秦国法家的残酷。
怪不得后世常言“秦刚毅戾深,事皆决于法,刻削母仁恩和义”。
如今天下初定,李斯想的不是如何去获得民心,反而是将“三王”拿来做典型,用他们来威慑天下万民。
杀三王而震天下。
让万民不敢犯罪,以达到以杀去杀,以刑去刑的效果。
赵佗打了个寒颤,脑袋里又不由想起昨晚的噩梦。
虽然已忘了大半,但残存的点滴画面,依旧让他不寒而栗。
他眼见帝榻上的秦王政意有所动,便知道自己不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