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要对张居正,那个昔日里的学生下手。
抨击朝廷整饬吏治不过是个由头,接下来就是对张居正下手。
而对张居正下手,即是对变法派出手。
“整饬吏治即是朝廷国策。”
“臣以为,顺天府之表现,全然不尽如人意,亦不合朝廷当下之律令。依此,顺天府上下当按律处罚,顺天府尹总领京畿州县于府衙,更应从重严惩!”
徐阶在众人注视下,说出了所有人都已经猜到的答案。
他就是要对自己昔日里的那位好学生下手了。
紧接着。
徐阶又说道:“而南麓禅院如今似皆为奸僧,当交礼部僧录司严查,夺其禅院僧侣度牒,发还原籍,若有不法则交三法司论罪而处。东官庄之百姓,亦当尽数按律拆分,如昌平治安司所说之法,东官庄百姓宜当搬迁于别地而居,防备再有一姓人家聚众乡野横行,其于怀柔公廨之东官庄杨家人也当尽数革除,若有罪则严惩。”
这都属于是顺带的事情了。
徐阶真正要做的,是将张居正给压下去。
严绍庭在一旁默默的挪了挪嘴。
徐阶这是要拿在张居正这个叛出师门的学生开刀,好让他重新在朝堂之上立威。
且看今日徐阶这一连串的发言。
本来以为是冲着朝堂之事去的,却不想最终竟然是冲着张居正去的。
在严绍庭的视线里,就连原本脸上清楚显露不满的高拱,此刻也已经是面色平静如常。
毕竟徐阶虽然提到了整饬吏治,但最终却并没有抓着这个事情不放,也没有借此攻击他高拱。
于是。
最终真正倒霉的。
就只有张居正一个人!
张居正倒霉,殿内众人对此保持了沉默。
若是放在过去,或许还有人会为他说两句话。
但是现在。
张居正那可是在朝廷里旗帜鲜明喊出要变法革新的,这个时候帮他很有可能会被认定为是有变法之心的。
这种事。
得要慎之又慎。
然而。
就在众人,包括徐阶在内,都认为这将会是无可争议的事情时。
坐在软凳上的严嵩,却从嗓子里发出一道悠长而又沧桑的声音。
他缓缓抬头,先是笑着看了一眼徐阶,而后双手抱拳看向上方的皇帝。
严嵩缓缓开口:“皇上,那南麓禅院与东官庄的事情,如徐阁老所言,似并非当下才有,貌似前些年就已经生出了嫌隙,如此说来这便是一桩积案。”
这话一出。
徐阶脸色微变。
因为按照老严头的意思,这个南麓禅院和东官庄的矛盾老早就有了,以前的顺天知府没能处理好,怎么就全都要怪罪到现任知府头上。
若是如此算的。
前任顺天知府是不是也要追究责任。
哦,不对……
前任顺天知府已经嗝屁了。
严嵩又说:“若是老臣没有记错的话,张居正似乎也是今年初才奉旨,从苏州府回京的。一年光景,先是安抚密云,而后又是顺义那边开挖运河,一府之事,光靠一人总有精力有限时。”
嘉靖当即挑眉,他顺口问道:“那如严阁老所说,张居正便是无有责任的。”
严嵩眼中目光一闪。
皇帝倒是知道配合起自己了。
他摇头道:“岂能无责,毕竟如徐阁老所言,张居正时下乃是顺天府尹,执掌一府之事,如今南麓禅院与东官庄的事情,不论究竟起于哪一年,他也是有责任的。只是这责任,却也有轻重之分了。”
徐阶脸色紧绷。
这个严嵩,竟然在最后关头横插一脚。
他眉头皱紧,心中却是有些不解。
你们老严家分明口口声声保皇派,而张居正则是无可争议的变法派,你严嵩帮他张居正又是为何。
严嵩却是继续说:“依老臣看,徐阁老所说惩治南麓禅院及东官庄的法子,倒是可行。事生于此两处,自当严惩而震慑京畿别处之民,当以纯良行事。其次,便是怀柔县公廨,乃为南麓禅院、东官庄管束之处,却有失察渎职之嫌,亦当惩治。最后方才是顺天府各员,当按渎职问责。”
说完后。
严嵩又补充道:“过往不论是朝中还是地方,若出了事也基本都是按此处理,层层划分,互有轻重缓急。”
这就是在讲传统和规则了。
同样的。
也就是不越权的规矩。
不能因为县内出了事,弄得省里的官员受罚最重吧。
罚的最重的,怎么都应该是出了事地方,以及该县官员。
嘉靖嗯了一声,侧目扫了徐阶一眼。
他一只手拍在桌案上,手指轻轻的敲击着。
“严阁老说的也确为朝廷过往遇事惩处之法,合乎规矩。”
“不过也如严阁老所说,不可不罚,却分轻重。”
说罢。
嘉靖身子前倾,正目看向徐阶。
“徐阁老,你以为呢?”
徐阶低下头。
只要罚了,便算是一个突破。
等下一步再有机会,加上这一次的事情,也能将张居正压下去。
他拱手弯腰道:“一切听凭皇上圣裁。”
嘉靖笑了笑,站起身开口道:“今日乃是嘉靖四十一年最后一次你我君臣相聚,朕也不愿新年将至,徒增血腥。”
“南麓禅院及东官庄,照徐阁老所言,开年之后即办。”
“怀柔县从重处罚。”
“顺天府按律以渎职问责,知府张居正罚俸一年,降一级留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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