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屋门,叶无坷缓步走进这看起来稍显简陋的房间。
虽然这儿没住人并不久,可屋子里已经落了一层灰尘。
叶无坷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划过,指尖留下的就是这屋子主人十几年一挥间的过往。
尘埃是这世上永远也扫不掉的东西,没有人可以一直周而复始,尘埃好像是,在历史之中铺满了的就是尘埃。
尘埃也不是周而复始的尘埃。
人亦然。
屋子里的陈设格外简单,简单到不像是一位掌权的书生,简单到像是一位书生。
叶无坷在书桌后边坐下来,拉开抽屉,抽屉里只有一沓纸。
听闻龙岩曾经给过杨迹政不少赏赐,还有不少女人。
杨迹政来者不拒。
可是在这间屋子里,看不到除了杨迹政自己之外任何其他人的东西,任何其他人的气息。
连轻手轻脚小心翼翼走进来的叶无坷,都像是一个无礼且莽撞的过客。
杨迹政应该是一个极爱干净的人,如同他爱惜自己的身份一样。
叶无坷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在这屋子里竟是看不到任何属于白狼族文化的装饰。
里间有一个衣柜,打开之后发现都是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
叶无坷看到这些衣服折叠的方式都很奇怪,每一件衣服都是两条衣袖放在最上边,袖子交叉,袖口露出来,平整且干净。
这一刻,叶无坷在衣袖上发现了两个刺绣的字。
不忘。
叶无坷心中一震。
他格外小心的把最上边那件衣服托起来,再看下边的衣服也是这样袖口在上边,袖口上,一样是绣有不忘二字。
跟着叶无坷一块进门的英驰也看到了,所以他一声长叹。
“杨先生其实是个很傻的人。”
英驰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楚都已经灭国几十年了,杨先生还是接受不了。”
他说:“以前我第一次见到杨先生袖口绣着字的时候问过他,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杨先生说,是时时刻刻提醒他自己不能忘了使命......他说,人如果大部分时候都过的安逸,就容易忘了使命。”
“其实,杨先生去了也好,他这样偏执的人,复国无望,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之中。”
英驰说到这看向叶无坷:“钦差大人是不是觉得杨先生也有些傻?”
叶无坷微微点头,片刻后又摇头。
英驰说:“我有时候觉得杨先生可真聪明,有时候有觉得他真傻。”
叶无坷说:“有执念的人都傻,精明人没有执念。”
站在稍微远一些地方的晏青禾听到这句话看向叶无坷,眼神里有些复杂的含义。
也许不只是读书人才会伤春悲秋才会感同身受,但读书人总是会比别人的伤春悲秋和感同身受来的快些,有些时候,来的还猛。
“傻存执念,精明多变。”
晏青禾重复了一遍。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沉声吩咐道:“杨迹政的这些东西都要仔细打包装箱送往长安廷尉府,他是......他是旧楚余孽,这些东西都算罪证,要送去廷尉府查验,每一件东西都要仔细保管,不可损坏。”
英驰回答道:“我马上安排人办。”
叶无坷摇头:“我的人来办。”
晏青禾看向叶无坷,他在叶无坷的眼睛里也看到了有些复杂的含义。
出门之后,叶无坷就要准备离开大龙城了,这里的事庄大将军会多停留一阵坐镇处理,叶无坷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去做。
晏青禾跟在叶无坷身后,在叶无坷回到屋子里收拾东西的时候,他问。
“那位杨先生......是朝廷的人?”
叶无坷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没有回答,不能回答。
哪怕他敬重晏青禾,这个问题也不能回答。
晏青禾也没有再问。
他在想,如果那位杨先生真的是朝廷的人,那当今陛下真的是天纵之才,甚至可以称之为千古一帝。
楚时候对大小锦川的战争给了当今陛下巨大的影响,陛下不愿意也不允许,大楚征讨大小锦川之后那种血流成河伏尸千里的事再出现。
可是,难免还有牺牲。
相对于大局来说,牺牲几个人就换来了小锦川的平定,换来了蜀西南百姓的安稳生活,这比至于死伤十万将士百万黎民要好千倍万倍。
可对于陛下那样的人来说,对于张汤那样的人来说,对于叶无坷这样的人来说,他们的悲伤一样深刻。
“我去找些酒,忽然想喝些酒。”
晏青禾转身出门。
叶无坷回身看向晏青禾离开的背影,眼神比之前还要复杂些。
他可能猜到了晏先生还有一个问题,今天没有问出口以后也就永远都不会再问出口的问题。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也许晏青禾也想到了,叶无坷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所以没法回答。
不久之后,晏青禾拎着两壶酒回来,一壶递给叶无坷,一壶拿在手里。
“这是一壶分别酒。”
晏青禾说:“你要去做你该做的事,而我也要继续我的远行,有些人注定是要远行的......”
他说:“敬你之前,先敬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