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一直都在犹豫,有些事是不是应该让你知道,或许也不是单独指你,而是与你有差不多经历的人。”
连温酒看向叶无坷,他从这少年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让他能感觉到距离的东西,但这无需矫情,因为本就是反方向的人。
“我从不认为我们是字面意义上的好人,也从不认为自己我们做的是典型的好事。”
他坐在高坡上,看着对面的茫茫原野。
“希望你能听完。”
“你知道我们这些人最愤恨的是什么吗?”
“不是命运的不公,而是被剥夺的志向。”
连温酒道:“父辈犯错如果我们也是帮凶,那下场如何根本不值得同情甚至不值得我们自己矫情。”
“可我们这些人都是在大宁立国之后长大的,我们亲眼看到了大宁是怎么从贫瘠穷困一步一步走向繁盛。”
“我们从小听的故事和别人家的孩子都不一样,父辈们总是一遍一遍的讲述着他们追随陛下打下这片江山的不易和打下江山后的喜悦。”
“父辈受到惩处之后,我们最恐惧的其实并非个人前程,而是我们连想继续为大宁做些什么的权利都没了。”
“以我们的才智和能力是可以为大宁做出贡献的......可是我们失去了,以不可逆转的方式失去了,因为制约我们的是国法。”
他看向叶无坷:“国法之下,别说我们挣脱束缚,我们连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没人会相信,百姓们相信国法是好事,可对我们来说是不公平。”
“我们这些人被钉死在了耻辱柱上,百姓们会说看吧,他们从小就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他们都是一群纨绔子弟,是一群蛀虫害虫。”
“我们的父辈被宣判之后,百姓们自然是击掌相庆,这其中有关正义,也有关阶级差距上带来的仇视。”
连温酒摘下酒壶递给叶无坷,叶无坷摇头。
他自己喝了一口后继续说道:“反正都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那不如我们就去做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希望把那些蔑视自己和误会自己的人狠狠打脸,如果把打脸这种事和崇高理想结合起来那真的是太爽了。
说到这他再次看向叶无坷:“但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包括你在内,因为你是另一个方向的我们。”
叶无坷理解这句话。
连温酒道:“这个世上有两种我们,一种是魏君庭,一种是叶无坷,魏君庭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爱这个值得我们热爱的大宁,而叶无坷可以走在正常的道路上甚至一骑绝尘。”
“我们来阻止你继续向北是因为那里会死很多很多人,多到可能包括所有魏君庭,但不该有一个叶无坷,你是我们对另外一个方向的寄托。”
他说:“那天当我们听说有一个叫叶无坷的年轻人声名鹊起,我们每个人都有两种感情,一种是嫉妒,一种是喜悦。”
“因为你啊,叶无坷,你是我们能真真切切的看到的走向另一个方向的我们自己啊。”
“所以你得活着,你不仅仅是为了代表你自己活着,你是代表很多如你一样人生但不如你幸运的人活着。”
“对了,包括你大哥叶扶摇,他为什么会突然被调走?那也是我们从中用了一些手段,因为他也该好好活着。”
连温酒忽然笑了笑:“是不是想着,我说的话是那么的虚伪和矛盾?”
他看向叶无坷:“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我还带着人在半路上拦截你,而那场面看起来是真的没有手下留情。”
“不过我们从来都没有想过杀你,半路上的截杀,如果真的要说利用你了,也是利用你除掉了须莲和尚和两个七人箭组。”
连温酒道:“志向这两个字可真是残忍可怕,为了这两个字我们都在拼了命的证明自己。”
“如果我们伤害到了一些人,也许是意外也许是必然,但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渴求得到谁的原谅也没心思去原谅别人。”
他喝着酒,说着话,像是在和自己的弟弟谈及大人世界里的无奈和心酸,而不是和一个对手在埋怨着命运不公。
“如果你我之间有一面镜子,我希望你能从镜子里看到魏君庭但永远不要成为魏君庭,而我们在镜子里看到了叶无坷,我们也注定了永远不会成为叶无坷。”
“我们的父辈从废墟上建造起来一个团结的国家,如果我们这些人就此止步那将浪费我们从父辈们身上继承来的如大宁战旗一样鲜艳也一样炽烈的血统。”
叶无坷听到这只问了他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澜水县的方神数方县堂,是不是你们故意杀死的?”
方知我摇头:“不是。”
他说:“那真的是个意外,我们没有办法保证每一个魏君庭都是纯粹的,就正如连陛下都无法保证,每一个大宁的官员都是纯粹的。”
叶无坷道:“这话说的听起来有道理,可实际上只是在转换观念也转移矛盾罢了。”
连温酒看了看他,没有继续辩解。
“也许我们是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