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的少年,在这个精彩绝伦的大唐,都绝对不想成为只能看戏的路人。
最知晓前因后果的华琳仪反而最为沉默。
那三十一具玄甲秋风扫落叶之势横扫战场,她与有荣焉,但此时困惑她的,却是这桩事情将会如何收场?
堂堂五品高手还并未意识到自己对顾凝溪的态度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她现在只是觉得,顾凝溪肯定想好了后继的对策。
除了修行之外,她原本在长安也没觉得有别的什么东西可以学的。
然而现在她开始觉得,自己要学习的东西恐怕很多。
卫羽在眺望高处的山林。
那名箭师就是隐在那片山林之中,朝着那些青冥甲射箭。
那些箭矢无声却爆烈。
轻易的点燃了少年的心。
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那门真气法门便是这名箭师赐予自己的。
等他修行到一定境界,他射出的箭矢同样可以飞行无声。
……
浑身湿漉漉的许推背和安知鹿在此时已经上了寂台阁的马车。
黑沙瓦的这名英雄竟再次活了下来。
寂台阁的人都很高兴。
就连韩义玄的脸上很一直荡漾着罕见的喜色。
寂台阁知道今日里可能有一番厮杀,所以备了些干净衣衫,想着的是被敌人的鲜血糊了一身之后可以更换,没想到许推背和安知鹿正巧用得着。
只是这些衣物之中,哪怕最大的对于许推背而言也有点小。
看着许推背艰难穿上的快要炸裂般的衣衫,看着他没有丝毫后怕的模样,韩义玄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敬佩,“你事先知道那个深潭跳下去不会死?”
许推背对韩义玄这种大员还是满含敬畏,不然仅是这衣衫勒得他浑身难受,他就要开口飙粗话了。
面对韩义玄的温和问询,他笑了笑,道:“你现在应该知道绿眸?”
韩义玄的眉梢微挑。
身为寂台阁这种帝国最重要的情报部门的二号人物,他根本不习惯这种废话。
但许推背接下来的一句,却瞬间消弭了他心中的不悦,让他一下子被吸引住,“但你肯定不知道顾十五这厮一开始是怎么和我有的交情。”
“请讲。”韩义玄极为客气的说道。
“有次我被派了个苦差,正好路过冥柏坡,正好遇到两个马帮的熟人,喝酒喝得开心,就不知怎么的扯到了这潜龙瀑,那两个马帮的熟人说以前他们运送过几块极品的寒铁,据说就是这个叫做潜龙瀑下方的深潭里面刨出来的。还和我扯,万一边军混不下去,要不索性和他们一起贩弄这种东西算了,要不到时候也去那潜龙瀑下面的潭子里挖挖,再弄出几块那种寒铁卖给波斯人,就一辈子吃喝不用愁。”许推背捋了捋头发,笑道,“结果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十五这厮就来了,他和马帮那两个人也熟悉,张口就说,别动这脑子了,那下面现在啥都没有,不过要想体验一下龙王的感觉,倒是可以抽空跳下去玩玩。”
“我顿时就愣了,下意识就说,你知道下面有好大一个气室?难道你也跳过?”
“顾十五那厮一听就反应了过来,你这胖子竟然知道下面有个气室,看来你也跳过?”
韩义玄认真的听着,听到此处,他出声道:“按情报所言,这绿眸之前应该没有到过关内。”
“我当时只是觉得他年纪小,难不成一丁点大的时候就敢去那种看上去要吃人的深潭里面戏耍?”许推背笑道,“当时我就请他喝酒吃肉,聊得熟了,才知道不是他跳过,而是一个洛阳来的剑师跳过。”
韩义玄瞬间想到这人是谁,“郭北溪?”
许推背点了点头,道:“沧浪剑宗的修行者最喜欢在各种奔腾紊乱激流之中练剑,以领悟乱流那种既紊乱又有章法可循的意境。郭北溪特意对顾十五提过,想必是在那边练过剑。但我那年是郁郁不得志,被人各种整,空有抱负却无法施展,在那片山崖上,我真是太过失意,忍不住就跳了下去,想着死就死了。结果却命不该绝,下面水流其实还算平静,且深处有几个好大的石窟气室,我在里面躺了半天之后想通了。”
韩义玄微垂下头颅。
虽说只是讲述一些过往,但身为寂台阁的二号人物,他已经瞬间捕捉到了一些至关重要的细节。
此处显然是绿眸和许推背事先约定的地点。
然五皇子之前给他传递的密笺里,也明确的告知他们,许推背会在这个时候到达这个地点。
所以五皇子肯定已经和绿眸结交。
五皇子赶来幽州的目的已经显而易见。
而且他的确达成了这个目标。
谁说五皇子是诸多皇子之中,最为狂妄无知,最不入流的人物?
一想清楚此点,韩义玄便直接转身离开,不再与许推背交谈。
只是他刚走出几步,最新传递过来的一封密报,却是让他差点一个踉跄。
“什么,一百多具玄甲?”
……
“小子,你比我运气好。”
许推背看着韩义玄的背影,咧嘴笑了笑,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安知鹿。
“边军里边,不知多少人拼了性命杀敌,断手断脚的,也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送往长安的简报里。但你今天在寂台阁这拨人面前露了脸,你的名字说不定就会被许多长安的贵人记住。”
安知鹿微垂着头,认真道:“多谢将军提携。”
他这副模样在裴云蕖面前很不讨喜,但许推背看着这个微胖的胡人,却是想到了自己当年郁郁不得志的模样。
当年的自己,在那些贵人面前也是这般的阴郁。
“你有点意思了,只是你所修的真气法门却太过稀松平常。”许推背真气一震,索性将束缚自己的衣衫撕出许多道口子,这才舒服的半躺下去,“我所修的法门比你修的真气法门强太多,就是有一个不好的地方,这玩意越练就越肥壮。”
安知鹿毫不犹豫,充满渴求道:“若是将军肯教,我自然求之不得。”
反正韩义玄已经走远,许推背也没了什么顾忌,哈哈大笑起来,“反正你这小子也不靠脸盘子吃饭。”
……
若离坊,距离永宁修所不远的一间小院之中,一名胡人男子刚刚在井边打了桶水。
突然他感到有人不请自来,右手瞬间握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我不是来找你打打杀杀的。”
五皇子没有推门,直接从院墙上跳进了院子,晃了晃自己的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这名胡人男子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他显然知道五皇子是谁,对这五皇子躬身行了一礼之后,道:“我在永宁修所,对大唐也没有恶意。”
五皇子笑眯眯的看着这名胡人男子,道:“一名七品修行者,而且还是七品巅峰的修行者,用一个叫做西域客的名字,就混迹在永宁修所这样的地方,呆了一年多了,你既然对大唐没有恶意,那能不能告诉我个缘由?好歹我为了你在若离坊呆了那么多天。”
这名胡人男子的大唐话并不标准,但他说话不快不慢,吐字十分清晰,“你一开始到若离坊不是为了齐愈?”
“齐愈被追杀前一天我才知道他的身份有些问题。”五皇子认真道:“不过再怎么着,我对一名还不到七品的修行者也没太大兴趣,就算发生了那事,我也只是对谁要杀他比较感兴趣。”
胡人男子点了点头,他充分感觉到了五皇子的诚意,“我是高句丽人,名叫高集安。”
五皇子顿时皱起了眉头,半开玩笑半当真道:“你这身份不妙啊,如果没有吐蕃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戏,可能你也知道,明年攻打你们高句丽就会被摆出来讨论。”
“我是丸都山集云观的修士。”这名叫做高集安的高句丽人性子也十分沉稳,只是接着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我观在三十年前开始兴盛,是得了长安一位高人的指点,只是我观的修行法门再怎么修,也修不出八品神通,我师尊令我去年到达幽州,说是当年那人曾给我师尊传过信,信里面的内容,就是让我到幽州等着。”
五皇子顿时一愣,“你师尊的意思是说,你在幽州等一个际遇?”
高集安彻底放下了戒备,他用打上来的井水洗了洗脸,然后认真道:“按我师尊的意思,当年指点过我们集云观道法的那位高人自有安排,我在幽州安心等着,便很有可能成为丸都山城有史以来第一位八品修士。”
“就只是干等着?”五皇子当然明白对于一个修行宗门而言,从未有过八品和从此拥有八品的修行法门是何等的重要,但除了干等之外,难道就没有其余的线索?
高集安这些时日也早感觉出来整个幽州城已经风云色变,他知道若是没有五皇子的照拂,恐怕凭借永宁修所郑郁的关照,也绝无可能在幽州城安生呆下去。
“有。”
所以他很干脆的点了点头,道:“我师尊说,幽州城里若是有西域僧人要对付某个人,就让我护着某个人。自然就会等到这个际遇。”
“不是吧?”五皇子乐了,他一开始就怀疑这事情可能和顾十五有关,现在这么一说,不就是事关佛子之争?
一开始纳头便拜英明到了极点。
连高句丽这种地方的道宗都埋着一支伏兵?
他的神情让高集安看出了些端倪。
高集安顿时对五皇子行了一个大礼,“请五殿下指点迷津。”
“你且在这里继续安心等着吧。”
听到五皇子说了这一句,高集安顿时有些心凉,他以为五皇子不愿意帮忙,但接下来五皇子说的一句,却让他差点欢呼起来,“小事一桩,我估计你等的这个际遇,最多到今晚就来了。”
……
陈屠满脸红光的出现在邹老夫人面前。
“审出了什么?”邹老夫人一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肯定有了眉目。
“无头菩萨庙那几个人还算老实,没有说谎。”陈屠在这座幽州城里,只服两个人,一个是顾十五,一个眼前这名老夫人,在邹老夫人面前,他眉眼里都透着尊敬,“那长安的贵人是通过驿站带信的方式给他们传递的信息,用的密语他们也供出来了。不过幽州现在闹腾得太大,长安那帮子人估计迟早会发现无头菩萨庙出了问题,所以这些东西倒是变得没啥用了。”
老夫人眼瞳看上去很浑浊,但一看陈屠的神色,她便笑了笑,“是不是恰好问出了更有用的东西?”
“皇宫里头有人在幽州这一带一直收购某几种药材,无头菩萨庙匪患形成之前,这种行为就已经开始了。收购这几种药材的铺子,做的大多是长安宫里头的生意。”陈屠微眯着眼睛笑道:“我来见您之前,已经找了人问了问,那几种药材,差不多就应该是给无头菩萨庙那种修行者用的。可以提升修行那种法门的修士的修行速度,不过燥性很大,很刺激他们的兽欲。”
老夫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宫里头留出的法门,而且丹药可能是宫里头炼制的?”
陈屠道:“从采购的药材数量上来看,可能宫里头的用量也不少。等顾十五回来,我把这事情和他一说,我估计他肯定整得明白。”
“你现在能和他们联系上?”老夫人笑了笑,道:“方才你来之前,倒是正巧也有件事想要和你们说一说。”
“能联系上。”
“之前顾十五和我说过谋个道籍的事情,现在有些眉目了,这两日那金家在幽州城和渔阳郡暗中找了好些个修行者,准备是要对林家动手了。林家的那位夫人做事很稳妥,知道呆在幽州比较安全,便早早的来了幽州城里,这几日一直住在清韵观。金家既然已经准备好了,想必会约她先谈一谈看看。”邹老夫人微笑道:“我方才已经差人过去支会她了,金家若是想要找她谈,我们第一时间会知道。”
“费心了。”陈屠越发觉得这邹老夫人在幽州就是个活生生的土地婆婆,感觉啥事情有她帮忙就会轻松很多。
不过金家那种货色,倒是小事情,不需要顾十五出马,他随便就安排了。
“之前城里不是来了个堕落观修士?”邹老夫人接着微笑道:“我查了他的行动轨迹,让人把他去过的地方捋了捋,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陈屠脸色都瞬间变了,“这种人都能查?”
“到了城里,打尖住店他总会有个身份,人手足够总是好查的。”邹老夫人平和的说道,“巧合的是,这人好像能从金家把持的那些道观支取银子。”
“金家的道观供养他?”陈屠眉头大皱,这事情牵扯到堕落观修士,那就不是小事了。
“你和顾十五顺便说说,幽州城里头有两座书院,一座叫做松溪书院,另一座叫做潜心书院,这两座书院里头的学子大多都是真正的寒门子弟,他们未必有长安城里头的六学二馆里头的学生聪明,平日里这些学生大多需要做些活养活自己,甚至有些还需要养活家人,但好在他们肯吃苦,很踏实。”在陈屠告辞离开之时,邹老夫人却是又叫住了他,认真说道,“最近这堕落观修士的轨迹,金家的动向,都是这两个学院里头的学生整理分析的。人多毕竟好办事,顾十五想用这些人的时候,趁着我还没老糊涂,我来给他牵个线。”
……
“上次那堕落观修士有两个葫芦,这谢晚有三个葫芦,难不成堕落观是谁葫芦多,谁就地位高?”
裴云蕖拿着一根树棍子,在谢晚遗留的衣物里面翻找了半天,结果大失所望。
除了三个用过了的,都是用来装蛊虫的小葫芦之外,这谢晚身上居然连一个铜子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堕落观的隐秘之物了。
之前她知道堕落观修士厉害,所以顾十五让她远远的躲着不要靠近,她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但现在谢晚死都死了,啥有用的都没留下来,她却是太不乐意了。
“这人坏事做这么多,到死了的时候,好事也不做一件。”
听她说得有趣,顾留白倒是被逗笑了,道:“没事,我可以让他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