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难测,相迷众生,不过如此。
“那两刀你躲得开。”雪青官服的男子忽地如是道。
苏日暮眉眼轻佻,看不出什么,只不置可否。
“连吹箭都能躲,又何惧那两刀?”甄侦淡淡道。
苏日暮一时琢磨不透他说这件事的用意。
“不过要躲,就不得不用上武功……”
苏日暮仍是不说话。
甄侦话音一落,却是冷不丁的出手,五指修长白皙得好像只适合握笔,却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拽着他把人扯过来。
马车本就摇晃,苏日暮一个不防就跌了过去,被甄侦揪着衣领按在了车壁上。
苏日暮撇嘴——自己这领子是得罪谁了?一天被人揪上两遍。
甄侦杏眼弯弯,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江南细雨打磨过一般的和润,“宁可拼着受伤也不肯暴露武功……么?”就像现在,被他压制着也好像无动于衷。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苏日暮甩开头轻哼一声,不过心里倒没有表面这么镇定。
这讨厌鬼和阜远舟一个样,动怒或兴师问罪的时候反而笑得越温和,何况甄侦可不像那位好友那样只是动动嘴骂他一顿而已。
甄侦擒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掰过来对着自己,看着那张好似什么都浑不在意的脸,心口怒意细碎的在蔓延,“苏、日、暮。”
他仿佛将这三个字放在嘴里用力咀嚼,让苏日暮觉得毛发微立。
朱色的唇弯出一个优雅的弧度,甄侦凝视着那双黑亮的眼,里面隐藏着一滩搅不起涟漪的死水,他的声音犹如箜篌,空明浩辽而飘渺,引人沉迷,“于你而言,这条命就那么便宜吗?”
苏日暮却听出了其中冷意,先是微愕,随即不解,最后嗤笑,眼神藐蔑,“与你何故?”
这般言之凿凿好像质问,他甄侦哪里来的资格?
一个“与你何故”说的绝情,甄侦动作微顿,眸光轻动,原本含笑的眉目都渗出了深藏在骨子里的冷煞,“真是薄情之人……”
“别说得好像小生辜负了你什么似的。”苏日暮蹙眉,他的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貌似还很耳熟,似乎自己刚刚还拿来调侃阜远舟。
甄侦当做他的话不曾入耳,“这世间皆是有因才有果,可是,我偏喜欢做无因之事,”冷煞在一瞬间敛去个干干净净,他弯眉言笑晏晏,不知多么动人,“苏日暮,你奈我如何?”
“……”苏日暮瞪眼。
甄侦岿然不动。
苏日暮瞪了他半天,对方都像是老僧入定似的,他瞪得眼睛都疼了,好不艰难才挤出一行字,“不怕人暴力,就怕人流氓,这世界太危险了……”
“……”甄侦把人往对面一甩,闭上眼,好半天才忍下把这个家伙丢出马车的冲动。
外面驾车的鹧鸪只觉得车厢里“咚”的一声,摇晃了一下,脑子里瞬间出现了无限遐想。
可惜里面没鹧鸪想象的那么暧昧美好,苏日暮揉揉撞到车壁的胳膊,悻悻地用眼刀剜那个莫名其妙的讨厌鬼。
“再看一下,我就把你酒壶里的酒倒去喂竹子。”甄侦轻描淡写地威胁着。
苏日暮不屑地哼了一声——谁喜欢看你啊!
甄侦眯眼。
回了甄府,苏日暮跃下冷气四溢的马车一溜烟地往里面跑,甄侦掀开帘子,踏下车辕,看着苏日暮的背影消失后,才淡淡道:“去查晋安镖局。”
旁边的鹧鸪应下,“是,大人。”
……
京城,府尹府。
那对杀手兄弟——汉北双杀被阜远舟费了武功,倒是不会死,被衙役拎去审问了,在楚故和甄侦之前的一番交涉下,一个孩子被关了起来,鸣鹤带人进去审讯,另一个重伤的就带到了客房安置。
楚故本来还担心太医不愿意来,不过没多一会儿,他就知道自己多虑了,一个灰袍子的医者带着医童跟着衙役来了,无巧不成书,这正是之前那位帮苏日暮诊治的那位秦仪秦太医!
见过那令人记忆深刻的一面,楚故多多少少知道这个太医不好相处的性情,所以打了招呼后没怎么客套,就直接领他去看那个吐血难止的古怪孩子。
此时他已经被绑在了一张床上,怕他继续害人或者因为疼痛弄伤自己。
秦仪掰开那孩子的嘴巴一看,冷眼扫向楚故,“他是吞了火球还是烙铁?”
知道对方这句话是讥诮之意,楚故摸摸鼻子,稍微解释了一下这伤的来源,顺便把那枚吹箭递给他。
那个少年模样的医童接了过去细细看了看,眼里闪过一抹吃惊,随即将东西交给秦仪,两人眼神交流了片刻,脸色都凝重起来,弄得其他人也是提心吊胆的。
秦仪手脚利索地把人从头到尾检查了一会儿,花烈忍不住问:“太医,他是中毒了吗?”
“不是。”秦仪干脆利落丢下两个字又没再解释了,只细细地查看了片刻,拿出一大把细细长长的银针这扎一下那扎一下。
众人现在是闻“针”色变,嘴角抽搐地等在一旁。
半晌之后,秦仪才再度开口,“他是事先吃了解药,不过这种毒本身就有腐蚀之效,他含在嘴里,唾液也流进了胃里,所以他现在口舌被融,喉咙食道已化,五脏俱损。”
大家伙儿听得脸色发白,齐晏紫问:“那太医,他还有救吗?”
秦仪挑眉,“你们是要吊命还是救人?”
众人面面相觑,楚故问:“敢问秦太医,有什么区别?”
秦仪挑了一边嘴角,像是冷笑,“吊命能吊上几天,救人的话……就他这模样,吃喝不得,其实也就熬多两天罢了。”
这话兜来转去,其实也就一个意思——虽然也是一条人命,但是这人,救和不救没什么区别了。
秦仪说话实在直接不好听,不过大家没生气,却觉得此人面冷心热,因为他这么一说众人的负疚感就没那么深了。
花寒花烈对视一眼,对那指使者都觉厌恶。
楚故看着床上杀人于无形但是此刻却痛苦地呻、吟着的嫌犯,目露叹息,“那就劳烦秦太医救人,让他……安心去吧。”
一个孩子能懂什么,这背后必是有人操纵,无论这孩子有着什么样的曾经,必定是凄惨无比,所以看着人时才会有那般怨毒的眼神。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心肠歹毒,连这么点大的小孩都拿来当杀手。
秦仪要救人,医童将众人请了出去,关紧了门窗,然后小步跑到床边。
此时,和之前不同,他的脸色严谨无比,甚至可以说是绷紧了脸皮,低声喊了一句“左使?”
秦仪一针下去,已经把床上的人弄昏迷了,他的表情也是阴冷一片,口气诡异,“应该是那批人的杰作……”
说着是“杰作”,他的语气却满怀讥讽和一丝察觉不出的恨意,那张阴郁的脸似是更加阴森了。
少年模样的医童盯紧了床上的小孩,眼神复杂。
……想必那人也看出来了。
“现在怎么办?”医童问他。
秦仪沉吟了一会儿,“照‘他们’的手段,吊着命府尹府的人也问不出什么,把人救活先,待会儿回去的时候我会让右使来处理。”
医童惊讶了一下,“我们要把他偷走?”
“别问太多,右使会处理。”秦仪重复。
再次提到右使这个称号,医童缩了缩脑袋,点头,没有异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