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怀尧比较冷静,听明情况后开始询问一些细节,“官府那边具体是怎么说的?”
宫清闷头喝了几杯酒,俄顷才回答:“对外只宣布是放烟火的时候不小心点燃了仓库里的丝绸布匹,我去问,知府说我不是孙家人,没权力知道,连他们埋葬在哪里都隐瞒下来,我偷偷去查阅过卷宗,上面用几句话就结案了,验尸情况,财物清点,什么都没有。”
户部侍郎历楠注意到一点,“孙家很有钱?”
“嗯,孙家织锦出名,其余布匹也不错,布料是每家每户都要用的,不算暴利,但是累积起来就多了,”宫清知道他在怀疑什么,摇头道:“不过我看过现场,如果是强盗求财的话不可能做的这么干净利索,另外,孙叔把织锦的手艺写在一本书里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现在也没了,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阜远舟捏着桃花糕缠着让自家皇兄试试,听到这时望向他道:“说得这么肯定,看来你是有证据了哦。”
不然怎么敢上京来告御状?
“我已经被身份不明的人追杀了两个月。”所以一开始他才打扮得书生似的。
宫清这句话等于默认。
阜怀尧无奈地接过桃花糕,把某人按回座位上让他安分一点,琥珀色的眸子转向宫清,“介不介意给我看看?”
宫清迟疑了,毕竟他连这个白衣男子是谁都还不清楚。
阜怀尧也不强求,换了一个问题,神色寒凛,“那个人是谁?”
青衣的男子轻咬牙根,像是反复咀嚼后才吐出一个名字:“范行知。”
三个字落地,砸起一室沉寂。
历楠呐呐:“哪个范哪个行哪个知?”
周度望天:“不会是我们最熟的那个范行知吧?”
又是一阵默默。
宫清看着他们,缓缓笑了起来,“怎么?吓傻了?”
说着,他人就站了起来,其实宫清不怎么失望,他跑了两个多月,告了不少官,求了不少孙家的朋友,实在没办法才来告御状,遇上他们也只是抱着试上一试的态度。
官场黑暗,人情冷暖,这些他见得多了。
孙家无愧于天地却横遭劫难,苍天无眼人却还在,只要他活着,总能报仇的。
还没跨出一步,连晋就吊儿郎当地挡在他面前,英俊的脸上的表情相当欠扁,“爷还没发话呢,轮到你走了么?”
宫清有点气结,手按住了刀柄,“莫非你们和那个老贼是一伙的,还想杀人灭口?”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哦,”连晋竖起手指摇了摇,“其他人不说,反正老子是正经人~~”
几个大臣直接拿花生壳丢他——也不怕风大闪着舌头啊元帅大人!
连晋回头怒瞪:“好歹也是同僚,别这么拆台了啊喂!”
庄若虚面无表情,手指一弹,一个花生正中他脑门。
连晋捂着额头咬牙——你扔我也扔,谁怕谁?!
被忽视了的宫清见他们胡闹,有些啼笑皆非,心里的悲恸蓦地少了不少。
漫天花生壳乱飞,一个都没敢到天仪帝周围,阜怀尧注视着有些失神的宫清,等他看过来时道:“你想我做什么?”
“不管你做什么,我要的只是给孙家报仇,”宫清的目光瞬间很冷,口吻却是激烈的,仿佛字字带着血,愤怒而冷凝,“我要范行知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阜远舟看看他,眸色闪烁。
阜怀尧沉吟片刻,“这事我会处理,但现在不是时候,你跟他走最安全,他会替你解决追兵,过段时间来见我,带上你手里的东西——你会知道我是谁的。”
他指的人正是连晋。
连大元帅惊得一顿,立刻被花生壳淹没,他挣扎出来,哀嚎:“爷,您老贵人多忘事!”刚才才说要他去监督开荒事宜,而且这家伙好玩是好玩,可是一脸杀手相,指不定对他的颈上人头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阜怀尧意味深长,“你会经过锦州。”
宫清目光微亮——意思是可以回去调查?
连晋看他脸色就知道没有转弯的余地,直觉得自己脖子发凉。
宫清对着天仪帝一拱手,弯下腰:“多谢。”
阜怀尧接他这一礼,安之若素,“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相信你等得起。”
……
听完这件冤案,天色也晚了,阜怀尧下令让诸位大臣各自回府,他和阜远舟自然有人护卫。
临走前,阜远舟摸摸鼻子,对那个青衣男子道:“你的伤再不治的话,很快就没命了喔~~”下手的时候只当是刺客,哪会注意他有旧伤。
连晋又是一惊——他还踩了他一脚。
宫清愣了一下,浅浅笑了笑,示意自己知道了,末了道:“你武功很好。”
就算是在能人辈出的江湖上,恐怕都是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不过,这武功身法,好像有点眼熟……
阜远舟摆摆手,“你刀没出罢了~~”说话之时,人已经跟着自家兄长上了马车。
常安一挥马鞭,马车咕噜咕噜走远了。
连晋一搭他肩膀,嘿嘿坏笑:“崇拜上宁……咳,三爷了?没事~大胆地上吧,大把人崇拜他,不缺你一个~~~”
宫清肩膀一卸,把他的手甩开,森森瞪他,忽的道:“那一脚踩的爽不爽?”
连大元帅被唾液呛住。
……
远去的马车上,阜远舟把阜怀尧的脚放到自己腿上,用手灌上内力帮他活络筋肉,“啊呐,明天说不定会肿起来啊。”
这样的确能缓解走了一天的脚的酸痛,阜怀尧就任他动作了,闻言墨眉一扬,道:“朕没那么娇贵。”
阜远舟也不跟他辩解,反正明天肿起来的时候他就知道疼了——皇兄就是爱逞强这点不好。
“话说回来,那个范什么行知的是什么官?很大吗?”
天仪帝眼睫稍垂,狭长的眼睛里冷光粼粼,“确实是大官。”
“有多大?还能比皇兄大吗?”阜远舟不屑道。
阜怀尧嘴角微扬,“朕的官最大,又不是你,你得意什么?”
阜远舟笑眯眯地道:“靠山硬嘛~~~”
“就你算盘打得响。”阜怀尧无可奈何地拍拍他的脑袋,惯来冰封的眼里泄露出来的,分明是一缕宠溺,想起刚才的事,又道:“为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讨公道,那个宫清也算有情有义。”
一个江湖人,肯定是刺杀过范行知失败,走投无路,才会寻求朝廷的力量帮他报仇的。
阜远舟不语,他对这些兴趣不大,于是继续替他揉腿,心里头琢磨着要不要教自家兄长一些防身功夫,就算拿来强身健体也好,毕竟皇帝是个高危职业啊~~~
想着想着,忽然觉得马车里变得很安静,阜远舟疑惑地抬头,看见白衣的男子单手撑着额头,阖上眼睛,已经睡了过去,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倦。
年轻的永宁王默默地看了他许久,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深沉的缘故,那双曜石般的眸子里一片暗暗沉沉。
马车突然一颠簸,他下意识地稳住身侧兄长的身子,以防打扰他难得的休憩。
再抬起眼帘时,那双眼,依然是一望到底的明澈干净。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皇宫,直接抵达乾和宫门前。
常安将拉住了缰绳,一回头,看见那个蓝衣的俊匹男子抱着阜怀尧轻若无物地从马车上飘了下来。
他吃了一惊,“万岁爷怎么了?”
阜远舟无视他的紧张,抬脚就往殿门走去,“我只是点了皇兄的睡穴而已,皇兄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