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吗?哪里丑?”苏景秋的审美自信受到了挑战,仔细看自己的纹身。
司明明不逗他了,认真道:“说真的,别把我纹在身上。我不喜欢。”
苏景秋哦了声。
“也不用非要洗掉。你知道的,有时候人单纯就是想表达想法,以一些奇怪的方式。”司明明又说。她说的也是真的。当遇到一件事的时候,人的情绪变化是具有层次性的,在她看来,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苏景秋看看纹身,再看看她,没法断定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等着有人给他吹一口气,这样他的精气神才会重新圆滚滚。
司明明吹了这口气。她拍拍苏景秋手背,说:“你今天中午的菜,是不是出锅没放盐?”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到了。”
“看到了你不提醒我?”
“我以为你想吃没有盐的。”
放屁。苏景秋心里说:你就是不想提醒我。
“晚上再做一次?”司明明提议:“一起?”
“你?”苏景秋看她:“你吃?”
“我不能放纵一下吗?”
“能。”
当两个人站到厨房里,竟然比吵架时候还要尴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么分工合适。最后苏景秋自荐:“既然到了厨房,那就是我的战场,你听我指挥。”
“行。我现在需要干什么?”
这些天苏景秋也看到司明明在厨房里狼狈的样子,知道在这个战场里,实在不能对她委以重任。看了一圈,递给她一根葱、一头蒜、一块姜,让她看着弄。司明明拿到这些东西,认真问他:“洗完了都各自切成什么形状?”
“大小呢?”
“还有,姜要把皮切掉吗?”
苏景秋就知道会是这样,你不要指望司明明糊弄了事,她根本不懂糊弄。他这个指挥官在战斗伊始就遇到了困难,他的士兵问题太多。
“随便?这玩意儿弄成什么样不都是那个味道吗?”他说。
“不影响你的摆盘吗?”
“我在家做饭还要摆盘?”
“不摆吗?”
“好好好。”苏景秋就差把司明明赶出厨房了,饭还没开始做,她就要求摆盘了。苏景秋不得不给她讲解葱姜蒜的切法,清洗干净就开始打样,等他讲完了,东西也切完了。
司明明就问:“那还需要我弄吗?”
…
“陪我聊天吧。”苏景秋说:“不用你了。”
苏景秋认真做饭,司明明在一边站着,他是移动式做饭,她是移动式让地方,配合倒也默契。两个人随便聊天,司明明问起苏景秋什么时候营业,问到苏景秋痛处了,捂着心口说:“换个问题。”
“没钱我可以借你。”司明明说:“写欠条你。”
“我不跟你借钱。”苏景秋说:“没钱我就去做兼职,顾峻川之前老说让我给他做模特,我也拍过一两次,那玩意儿没意思,在镜头前面不停卖弄。”
“怎么卖弄?”
苏景秋就停下手中动作,摆了几个姿势。厨房并没影响他发挥,闲散卖弄,倒适合他身上的家居服。这条路适合苏景秋,这会儿拍潮牌,40岁以后拍商务,50岁以后拍老年装。只要他不死,这碗饭没准能吃一辈子。
果然长相好是老天爷给的最后一道保命符。
如果我失业了,好好运营运营苏景秋,没准儿也能混碗饭吃。司明明想。
苏景秋卖弄上瘾,对她说:“你来。”火一关,走到客厅,拿了把椅子坐下,把前几次做兼职学到的摆拍姿势来了一遍。司明明被他逗笑了,说:“你这不是挺喜欢吗?”
“我真不喜欢。”苏景秋说:“跟大傻子似的。”说完捏着双手做插兜状,仰起下巴挑衅似地看着司明明:“服不服?”
“服。”
苏景秋心情一好,就又变成了从前那个热情的人。他的热情很能感染人,司明明一直在笑。
她本来不是爱笑的人,但苏景秋真的太好笑了,说到他擅长的东西他就得意,好像北京城已经容不下他。厨房里味道很呛,她捂着嘴咳了声,苏景秋就把她推到门外站着。他担心她吃不惯,少放了些辣椒和油,她就在旁边说:“你怎么吃就怎么放,我吃吃看。”
“当真?”
“当真。”
既然如此,苏景秋也就不再让着她,又加了层辣椒。司明明实在不知道她能在厨房里做什么贡献,最后决定贡献一个五红汤,第二天一早喝。
这氛围实在是好。
吵架的这些日子司明明自己也思考良多,她看着自己的目标,回顾了跟苏景秋相处的日子,发现她在这个家里其实已经称王称霸了。
她从自己的房子搬到这里,占据了几个房间:她自己的卧室、书房、苏景秋的半个卧室;她的日常生活被苏景秋照顾着,那是小到连红豆绿豆都不需要她操心的日常细节;她出于性格原因,强势主导着这段关系。
她在这段关系中汲取着养分,但她仍旧我行我素。
司明明是善于自省的,她看问题很清醒,苏景秋的边界问题是他的边界问题,她的单向索取问题是她的单向索取问题。她表达自己的边界原则,却也在默默学习了解一个人。比如苏景秋的放纵日饮食,比如他不开心时的反应。
如果苏景秋是一个有心机的不好拿捏或掌握的人,她会获得心理上的愉悦吗?答案是不会。她没法在结束打仗一样的工作后又要面对需要战斗的家。
这一点,她应该感谢苏景秋。开饭前司明明提议喝一点。
苏景秋觉得这八成是个陷阱,摇着头坚决不喝。司明明却自己去冰箱里拿出最后两听啤酒,让他喝。
“为什么喝啊?”苏景秋问。
“为了偶尔的放松。”司明明说。张弛有度,才能感觉到快乐。这也是她的思考。
她学会了在日常生活中变通。这种变通并非妥协,而是去尝试不同的可能。比如在爱人做了一顿饭后,他们两个人小酌一下,把厨房的快乐延伸到餐桌上。
苏景秋当然开心不用战战兢兢喝酒,先给司明明加了一块不辣的豆腐,让她吃了垫垫肚子,然后才跟她碰杯。
司明明平常吃辣少,几口辣子鸡下肚,就开始脸红出汗,吐着舌头不停喝凉啤酒,嘶嘶哈哈说:“好辣好辣,家附近有肛肠医院吗?”
她很少这样,偶然一次就非常可爱,是脱掉了女王外衣的少女。
苏景秋建议她多塞几口米饭,她又说:“吃这么多白米饭,我的餐后血糖会不会很高?吃完了会不会犯困。”
“吃吧你!”苏景秋喂她一口豆腐,让她闭嘴。
司明明就真的闭了嘴,但过一会儿她又说:“好像也挺好吃。偶尔吃一次没有问题。”
“你为什么非要跟我吃放纵餐?”苏景秋问她。
“一家人不吃两家饭。”司明明说。
普普通通一句话,却让苏景秋生出几分感动来。前些日子觉得司明明一点都不爱他,她说过的喜欢他不过是一时兴起。他甚至觉得不定哪一天司明明会提出离婚,结束她这一程的婚姻体验。
可是司明明没有,他们聊了天,一起做饭又一起吃饭喝酒,他难受了好些天的心得到了慰藉。倘若这是司明明的“用人之道”,那么苏景秋真的拜服了。他想他一辈子都斗不过司明明,因为爱得少的人永远不会输。
但他转眼又忘掉了这些念头,他觉得司明明是真的有一点喜欢他的。经过了那么多天的怀疑,现在他又一下子相信了这一点。
“别人谈恋爱吵架吗?”司明明问苏景秋:“你的好朋友顾峻川跟他前妻…吵架吗?”
“吵。他们俩见面就吵,能吵出花样来。顾峻川非常完蛋,永远占下风。”苏景秋说完自嘲一笑:“好像我能占上风似的。”
“你没占上风?你那天说的话可是很厉害。”
“不,你傍晚说的那些话,才是厉害。”
逻辑层层递进,观点有理有据,态度不卑不亢,那叫一个杀人诛心。苏景秋被她说得半句怨言没有,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是王八蛋了。
“你为什么不反驳?”司明明问他。
“第一觉得你说得对,第二怕你跟我掀桌子。”
苏景秋还是有所顾忌的,她那个样子,最后都那样说了,不行就离,他还敢说什么?苏景秋也是第一次见说话这么狠的人,他的嘴和脑子统统跟不上了。
“干杯吧。”苏景秋说:“往事不追。”
“好。往事不追。”司明明说。
吃过饭,司明明主动把碗放进洗碗机,说要为家庭做点贡献,苏景秋并没拦着她,而是站在她身后说风凉话:“你知道怎么算为家庭做贡献吗?好好爱你的老公。”
他又开始得寸进尺了,他可太擅长这样了。
司明明没有回应他,只是起身拍拍他胸口,让他让开,别影响她干活。
她心情愉悦,知道这场小风波已经过去了,她的婚姻生活还会继续,至于未来会迎来哪些困难,她无法预料。
那天她在备忘录上写:过日子真是一个难题。
奇怪,她没有小老鼠的想象了。
几天后聂如霜问她问题是否解决了,司明明说:“解决了。”
聂如霜又说:“既然解决了,你妈马后炮一下。过日子就是这样,没有天天顺心,说白了就是两个人,你改一下我改一下,最后就过到了一起。你觉得这个过程你失去了,但你也得到了。”
司明明就嗯嗯嗯。
聂如霜跟她聊够了,又去找自己女婿聊天。她家里养的花开了,发给苏景秋看。
苏景秋立刻无死角地夸:“妈你可真厉害,换我肯定养不活。这颜色也好看,回头我抱一盆回来。”
聂如霜就想:女婿这嘴这么甜,能犯什么滔天大错啊?这会儿又忘了前几天坚决对人不对事了。
事实上苏景秋有些不开心了。
他的好店长涛涛回不来,已经开始了在新加坡的打工生涯。在苏景秋那学的东西在餐厅打工很够用了,老板很赏识他,竟然想把店交给他管理。涛涛对苏景秋说:“老大你放心,我的心永远向着你。但我回不去,就先允许我在国外把老大的手艺发扬光大吧!”涛涛挺倒霉,但也挺乐观,这点很像苏景秋。
涛涛回不来,苏景秋基础工资给他照发。涛涛感激涕零,别人也感激涕零。财务给苏景秋算了一笔账,建议他餐厅和酒吧各开掉两个人,以后用人时候再招。
苏景秋心里我操一声,这时候开人,未免太不地道了。他过不了心里那关,就对财务说:“再看看吧!”
说给司明明听,问她一般这时候该怎么办?司明明说:“考虑转岗和转型。”
“咋转?”
“可以一起商量商量。就你特别讨厌那个胡润奇,这个方面很专业。”
“我饿死也不求那傻逼。”苏景秋就差翻白眼了:“那傻逼不咬人膈应人,看见他我就想给他个大逼斗。”
“我也想。”司明明点头:“我也老想揍他。”
胡润奇可能是打了个喷嚏,因为有夫妻两个想揍他。
于他们而言,这似乎只是当下的小小问题,但真正的困难却齐齐冲击了他们。但并不影响这一天晚上,是属于他们的良辰美景。
当他们各自解开心结,再看对方,就觉得面纱掉了一层,而五官清晰起来。“丑吗?哪里丑?”苏景秋的审美自信受到了挑战,仔细看自己的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