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聂如霜察觉到司明明的不对劲,几次三番向苏景秋打探,但这次她的贴心女婿坚持称不知情。苏景秋自然有分寸,这种事让老人知道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他去餐厅里,涛涛神秘兮兮把他叫到一旁,把当天听到的骇人听闻的消息都说给苏景秋听。
餐厅里人来人往,来自司明明公司的食客又不计其数,涛涛竖起耳朵听,听到了老板娘、还听到了郑良。
原来郑良被约谈配合调查。
原来老板娘在接受公司内审。
原来老板娘接受公司内审是因为包庇郑良部门。
涛涛满脑子不解,老板娘怎么会包庇郑良部门呢?老板娘连老板都不带包庇的。
涛涛把这些小道消息,连带着自己的思考猜测都说给苏景秋听。苏景秋呢,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他面前司明明对这次内审三缄其口。
这会儿苏景秋的脑子倒是管用了,他记得郑良那个部门聚餐,他去接司明明那天看到了他们的老板。这时涛涛又说:他们真是胡说八道,说老板娘当年与郑良老板有染,所以才坐火箭升职。
涛涛说完捂住嘴巴,觉得自己真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甚至想给自己两巴掌。当然,这风言风语俨然不算什么,他还听到别人说老板娘同时为几位老板服务,所以无论公司业务怎么调整,她才都会屹立不倒。
涛涛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骂那些人傻逼,干工作就干工作,把别人说成交际花是什么心态?
这些话苏景秋不用涛涛传,他自己就能想象出来。是在跟司明明结婚后,她公司有人来吃饭,故意议论她。当然不会直呼其名,当然会遮遮掩掩,但最后又都恰巧落进苏景秋耳中,让他以为他自己被司明明那严肃的外表骗了。
苏景秋是借此情况想象司明明的境遇的,那一定很难。一个女人,在那样的环境里,跟无数优秀的人竞争,她一马当先,别人嫉妒不已。
他给司明明打电话,但被她挂断了。
“在开会。”司明明回他。
“你没跟我说你被内审跟郑良有关。”苏景秋说:“你为什么不说呢?”
“说了你可以帮忙吗?”司明明问,但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问题,容易遭人误解,就迅速撤回了。
苏景秋问:“撤回了什么?”
“发错的消息。”司明明又叮嘱:“我妈跟你问,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
司明明有点怕聂如霜。小时候跟同学打架,聂如霜找老师找家长;工作后偶尔遇到委屈,聂如霜要找领导;被男朋友分手,聂如霜就差给人做一个陈世美的牌匾。聂如霜的原则是:我女儿没错,错的是别人。
司明明财务没问题,不怕公司审;她跟陈明没关系,也不怕同事传闲话。她依旧在紧锣密鼓地配合胡润奇他们那个业务调研和分析的工作,还有很多的工作都要在年底收尾。这期间施一楠来北京办公,取消了跟她的固定谈话,他办公室的夕阳,她错过了一周。
并且施一楠跟她的沟通转移到了公司内部的沟通软件上,讲话措辞严谨。
司明明也没有与他多说,老板这么做有他的道理,司明明领悟了。
公司里人人见她都尴尬地笑笑,大家都在猜测:这么大阵仗的公开的内审,这位“火箭之星”怕是要陨落了。
司明明对职场冷暖早已看淡,依旧我行我素处理自己的工作。晚上下班的时候,苏景秋还是来接她了。
司明明在别人的注视下上了苏景秋的车,等他开走后突然对他说:“以后别来接我了。好吗?”
公司形势依然复杂,郑良还没有消息,苏景秋的出现无疑为别人的八卦加了一味辛辣佐料。司明明不想苏景秋承受那样的目光。
“就接。”苏景秋逗她:“我接别人你愿意吗?”
“不是我们公司的就行。”
苏景秋切一声。
他开车嫌热,将那件炫酷卫衣的衣袖拉到胳膊肘,露出的胳膊精壮。司明明看了会儿他的花臂,突然问他:“你纹的什么啊?”
苏景秋愣了一下,问她:“哪里?”
司明明指着他的右小臂:“这里。”
“你看像什么。”
司明明从第一次见他起就很想说了,这一天她终于无所顾忌说了出来:“说实话,像一坨屎。”
司明明用手指着:“这里这样堆着,你看像不像一坨很硬的屎?”
“你能拉出这么好看的屎?”苏景秋单纯发问,他的纹身怎么像屎呢?他的纹身简直是艺术品,司明明竟然觉得它像屎。苏景秋好难过,吸了吸鼻子做哭泣状:“司明月你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呢?”
晚上车里视线不好,司明明再看一眼,更像一坨屎了。苏景秋对自己的纹身被具象成一坨屎非常不满,进了家门就把司明明按在沙发上,逼她欣赏他的纹身。司明明看不懂这抽象的东西,苏景秋就给她讲解:“你看这里,它不是屎,它是毛啊。你再看这,是不是是一个小脑袋?”
司明明认真看了,点头,的确是。
“这是我自己设计的,是我小时候养的一条小狗。我十八岁那年它死了,我很伤心。这是它。”
那条小狗从苏景秋三岁到十八岁,陪了他十几年。最后那一年,小狗走不动,也没法自然拉尿,苏景秋就每天抱着它去楼下,用一个小车推着它看风景,帮助它如厕。小狗是死在他怀里的,青春期的少年抱着小狗呜呜地哭。
王庆芳在一边挥汗如雨地挖坑,见他哭成那个鬼样子就说:“快别哭了,你想累死你妈啊?那你到时候还得再挖一个更大的大坑。”
苏景秋将小狗葬在安静的地方,每年他都会去山里看看它,这些年没间断过。
苏景秋给司明明讲了一只小狗的故事,他的语气很温柔,眼睛红红的,姿态动容。司明明就问:“它叫什么?”
“叫毛毛。”苏景秋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毛多,所以叫毛毛。
苏景秋画得不好,凭记忆画出了当年小狗卧在他怀里的样子。
“那么你的纹身,都代表着你对一些人或事的怀念吗?”司明明又问。
苏景秋点点头。
司明明指指另一个图案:“这是什么?”
苏景秋犹豫一下,司明明就懂了。站起身来说:“去洗漱吧,累死了要。”
苏景秋跟在司明明身后,要往浴室里冲,在他心里有第一次就该有第二次,以后司明明洗澡的浴室他就该如履平地毫无障碍。但司明明眼疾手快锁上门,给他吃了一个闭门羹。
司明明冲澡的时候想起苏景秋说毛毛的神情,那么真诚动人。在他青少年时代,有那么一只小狗陪在他身边,是他来时路的一个好朋友。她从没在哪一段关系里听到过这样的故事,好像她的每一段爱情都是匆匆相遇、随心开始、短暂相处、挥手作别。那真是很快了,快到来不及了解,快到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无法想象对方来时的风景。
用陆曼曼的话说:要快。快,是这个时代的特色。可这一天的司明明觉得:了解一颗心,竟是那么奇妙的事。让她好像也有同样经历,好像她也养了一只叫毛毛的小狗。快,是时代的特色。但慢,可以获得心灵的交流。
在经历考验人的残酷的一天工作以后,能有人这么聊一聊,堪称是奢侈了。司明明也没有对苏景秋刨根问底,有了毛毛的铺垫,她大概知道苏景秋的纹身都很抽象。他迟疑回答的那个图案,聪明如司明明一下就看出来了:那跟感情有关。
苏景秋也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像毛毛一样,被他纹在身体上,当作自己的一件行囊,可供回忆或纪念。
单就这一点来看:司明明有点羡慕苏景秋,因为他的情感世界是生动的、立体的、丰盈的。
苏景秋在门外说:“司明明,我话还没说完。你从前怎么处理工作以后就怎么处理工作,你不要把我代入你的工作,也别因为我改变你的原则。我他妈什么都不在乎,但跟我在一起的人,不能受委屈,懂吗?”
司明明开着水龙头,听个断断续续,苏景秋说“我他妈”的时候她听得格外清楚。于是在里面喊了一句:“你再说脏话试试!”
内审第二轮谈话比起第一轮看起来轻松,问她的一些财务情况,以及人情往来。司明明一一配合。她有预感这轮内审会持续很久,也从专业角度判断可能会带来的结果。她是要承担责任的。
陈明一时之间消失了。
司明明听说他配合调查结束了,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公司。郑良也没有消息。
有一天施一楠的秘书跟司明明沟通工作日程的时候,没由来说了一句:“明总好久没休假了吧?”
司明明上一次休假是婚假,距离年底并没有多久。秘书这个岗位何其特殊,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是老板的嘴,她这莫名的问话代表了老板的态度。司明明就说:“是的,有点累了,在考虑休假。”
然后她回到办公软件上跟施一楠报备休假的事,转身提了系统。施一楠秒批后给她打了个电话,电话核心就几个字:稍安勿躁。
老板让她收敛锋芒、静候结果。
司明明把工作安排给下属,事实上年底就是各种收尾,除了胡润奇那里没有大事。但她仍旧说:“有解决不了的问题随时找我。”
办公室政治是一场微妙的较量,司明明没觉得委屈。她也真的想休息几天,体验一下吃“老公”的感觉。晚上苏景秋来接她,她故意逗他:“我快要失业了。”
“那你就来我餐厅端盘子,一小时一百,管吃。在业内绝对算高薪。”苏景秋很认真:“说真的,失业不失业无所谓,就你们那个职场环境,不干也罢。”
“我不想端盘子,我只想在家里躺着,每天跟你伸手要钱。”司明明又说。
“好啊!不然结婚干嘛呢?结婚不就是互相依靠吗?等你东山再起,我也跟你要钱。”苏景秋故意这样说,心里却在盘算着,人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准哪天他们两口子就真的很惨了,一个失业一个破产,西北风管够。
他只是这样闪过一个念头,并且下定决心多攒点钱。那时苏景秋决没有想到,就在未来的某一天,他的那个闪念,真的变成了现实。母亲聂如霜察觉到司明明的不对劲,几次三番向苏景秋打探,但这次她的贴心女婿坚持称不知情。苏景秋自然有分寸,这种事让老人知道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