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95章 介此百禄,於皇万年(2 / 2)

她忍不住道:“他是凭的什么?政绩没有,能力微薄,能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就是祖坟冒烟了,现在居然还做了宰相?他还很年轻吧?有四十岁没有?”

想了想,又哼了一声:“那烟也不是他们家祖坟冒的啊,还是唐红去点的,这个死钻营的赘婿,癞蛤蟆还真是吃上天鹅肉了!”

“大乔姐姐,”卢梦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怎么比朝上的那些言官还刻薄?”

笑完之后又正了神色,同她说:“圣上手底下不缺能办事的人,也不缺出身显赫的臣子,但是政事堂里,缺一个以他的意志为圭臬的宰相,这就是唐济的价值!”

转而又把事情掰碎了告诉她:“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擢升太快,对唐济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太年轻了,资历和才干都不够,圣上揠苗助长,他只会被打成幸臣。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只能倚仗圣意,可越是倚仗圣意,就越会助长士林和御史台对他的敌意,捷径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乔翎仔细想了想如今政事堂的六位相公,不由得道:“居然有两位是姓唐的呢……”

如此言说一句,她忽的福至心灵,不禁问了出来:“你知道病梅吗?”

卢梦卿脸色微变,反问道:“你遇上过病梅的人?”

想了想,不禁恍然大悟:“是呢,你在神都闯出了这么大的声名,她们来找你,也不为奇!”

乔翎这回是真的吃惊了:“你居然知道?!”

卢梦卿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不知道才奇怪吧?你不是在北阙的望楼上贴过公告书吗?病梅也去贴过——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向一旁张玉映道:“张小娘子,劳驾你去取纸笔来,我把那篇文章默出来给她看看。”

“不必了,不必了,”乔翎赶忙摆手:“我看过了的。”

同时,又在心里想,原来病梅的人也曾经去张贴过公告书吗?

卢梦卿“哦”了一声,从旁边果盘里摸了个橘子开始剥,一边剥,一边说:“病梅跟无极一样,都是游离于朝廷之外的组织,她们曾经暗杀过主张将女子从学堂当中驱逐出去的宰相。”

乔翎惊了:“她们居然还干过这种事儿?”

无极嚣张的时候,也就是想绑架一下宰相的母亲,病梅居然暗杀过宰相,且听这意思,还成功了?!

卢梦卿笑道:“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她们甚至有专门的杀手团呢。”

乔翎目瞪口呆。

卢梦卿告诉她:“明宗皇帝之前,病梅的通缉排名甚至于比无极还高,到天后时,才逐渐衰减下来……”

乔翎心头一动:“天后时候,对她们的通缉才衰减下来?”

“是啊,”卢梦卿摘取着橘子上的丝络,忽然间想到什么似的,莞尔抬头,看她一眼:“你是不是不知道,病梅的领袖和要人都是女人?”

“啊?!”乔翎一声惊呼。

卢梦卿这才觉得对了,笑着告诉她:“病梅的主张同女主临朝,其实是存在有相当一部分共通关系的,很多人都觉得,如今在朝的女性高官当中,很可能存在她们的党羽,不,不是很可能,是一定有她们的党羽。而昔年天后当政之后,连带着对她们的缉捕和敌视也放轻了,还有人觉得……”

说到这里,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来。

乔翎面不改色地坐在椅子上喝茶,还饶有余裕地同张玉映道:“玉映,我晚上还要吃鱼!”

张玉映笑眯眯道:“好呀。”

卢梦卿急了:“你怎么不问我?!”

乔翎忍俊不禁道:“因为我知道你憋不住啊!”

“快别卖关子了,”她催促说:“还有人觉得什么?”

卢梦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继续道:“还有人觉得,或许天后的上位,同病梅之间也有些牵扯——因为实际上,天后临朝,距离病梅的最终目标,只差了一步而已。”

乔翎微吃一惊:“病梅主张推举一位女帝上位吗?”

卢梦卿微微摇头:“比那要复杂得多。病梅创立至今也有个几百年了,内部派系繁多。温和派系主张,女人应该得到和男人平等的政治权柄。”

乔翎忍不住问:“那激进派系呢?”

卢梦卿从容接了下去:“应该把男人杀掉九成,留下一成用来配种,并且把这一成人彻底地驱逐出政治领域。”

乔翎大为震撼:“啊……”

想了想,又很感兴趣地问:“有什么理论依据吗?”

卢梦卿思忖几瞬,而后告诉她:“她们的理论依据是,高皇帝至今出了那么多男帝,却没有人觉得不正常,甚至于觉得用‘男帝’来称呼天子很古怪,是冒犯天子的行径,为什么又理所应当地觉得全是女帝的皇朝很离奇呢,这不就是重复了男人的故事吗?”

“男人理所应当做出来的事情,女人做了,就是大逆不道?”

乔翎凝神细思。

乔翎若有所悟。

乔翎忍不住拍了拍大腿:“我靠,这很有道理啊!”

卢梦卿:“……”

卢梦卿忍不住笑了:“但是理论跟现实,毕竟是不一样的嘛。”

张玉映在旁,却说:“虽然理论跟现实是不一样的,但有人敢于去提出一种理论,总比默不作声来得要好吧?”

乔翎附和道:“玉映说得很对!”

卢梦卿轻叹口气:“她们可不仅仅是在提出理论……”

却没再说别的。

而是径自抛出了今天过来的目的:“圣上与政事堂协商过了,依照你的性情,还是到京兆府去吧,少尹外放出去了,你来顶上。”

乔翎果然被转移走了注意力:“少尹是做什么的?”

卢梦卿细细地同她解释:“这是京兆府的佐官,从四品下的品阶,京兆府里边你还有个平级的少尹同僚,再就只剩下京兆尹能管你了。”

“京兆尹太叔洪,你必然是认识的,他是能臣,又是你的亲戚,这回过去,也正合适。”

他说:“那些正经的大事,你不要急着去做,等太叔京兆得闲,央他教你。京兆府里的日常行政,你也不要贸然插手,交给另一位少尹去做——你挑他的刺,比有个同级的人等着挑你的刺来得舒服。”

“倒是那些十拿九稳的小事,你可以去做着练练手。”

“太叔京兆执掌京兆府以来,神都城内的治安好了许多,纨绔们都不敢放浪,但是在那之前呢?京兆府里有没有冤案,京兆狱里有没有人是无辜蒙冤?”

卢梦卿提点她:“你可以从旧案卷宗开始查,一边查,一边看吏员们是怎么写文书的,一桩案子要经几个人的手,再去见一见差役,跟仵作说说话,核对一下需要报销的账目,几个案子下来,自然而然地就熟了。”

他语重心长道:“不要觉得相对于整个神都来说,这是小事,对于涉案的人来说,这是很大的事情。”

字字句句都是诚恳之言。

乔翎很领受他的好意,除非实在亲近的人,谁会事无巨细的来说这些呢?

她很认真地应了:“我会好好办的!”

卢梦卿见状,反倒笑了:“这些你也未必不懂,只是我喜欢啰嗦罢了。”

顿了一顿,又压低声音,慎重之中,含了几分赞赏:“先前听到周七娘子要做鲁王妃的消息,我提心吊胆的,怕你去找他们晦气,没成想你竟稳得住,这很好。”

他由衷道:“世人都生活在秩序当中,寻常人是这样,高官显贵是这样,即便是圣上,也是这样。”

圣上怎么了,口含天宪,万人之上,就很了不得吗?

可是在承恩公府发生血案之后,中朝及政事堂又是怎么应对的?

圣上自己数次偏向承恩公府,破坏了神都城内上下心照不宣的规矩,所以事后这些心照不宣的规矩,也去反噬他了!

卢梦卿徐徐道:“我知道你必然有些了不得的来历,只是大乔,如果你只想着自己畅快,尽可以不去顾虑其他,但你如若还存留有经世的志向,那就要知道——权力终究还是需要底层人去实施和贯彻的,妥协从来都不是软弱,而是政治的智慧。”

乔翎听得凛然,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朝他行了一礼。

卢梦卿失笑,拉住她:“你这是干什么啊!”

乔翎道:“这一席话,万金难买!”

卢梦卿“嗐”了一声,想了想,试探着跟她商量:“不然还是换回来,我做大哥,你做二妹吧……”

乔翎果断地拒绝了:“二弟,不要失了身份!”

……

第二日清晨,乔翎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便预备着上朝去了。

张玉映忙得像只勤劳的小蜜蜂,自己再三端详了,还是不放心,又拉徐妈妈来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徐妈妈笑吟吟道:“很好啦!”

乔翎身着官袍,腰束革带,手持笏板,端是风姿卓越,英气勃发。

她在欣赏之余,又不免有些感伤,如果国公还在,穿这一身衣袍,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那边张玉映还在替乔翎摆正金鱼袋:“要不要带点钱,亦或者小银锭什么的预备着赏人?您真的打算在京兆府吃饭呀?不然晚点我切点鱼给您送过去……”

徐妈妈心说:张小娘子,你现在看起来可不像是第一美人,比我还像是老妈子呢!

她好笑地制止了张玉映:“这就很妥当啦,太太头一天去,还摸不清那边的情况呢,先观望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带饭。”

乔翎欣慰地点头:“还是徐妈妈能稳得住,有大将之风!”

徐妈妈趁机把手炉递给她:“太太,拿着这个,仔细手冷!”

乔翎崩溃大叫:“徐妈妈你也关心则乱啦!”

这才九月呢,带什么手炉哇!

老太君虽然近来身体不算太好,但也协同两个儿媳妇来送她。

梁氏夫人放心不下,小声叮嘱她:“别出去惹事儿啊,不过真的遇上什么,咱们也不怕事儿……”

乔翎俱都老老实实地应了。

彼时天色微明,东方天际红霞初露,乔翎骑马行走在坊内宽阔的街道上,道路两旁,是往各府送水和蔬果的辘辘车马。

她一路向前,宫门口核对门籍,正巧遇见了曾元直,叫他领着,往待漏院去了。

官员们依据服色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还有人在闭目养神。

除了颜色之外大略相同的官服加身,一时之间,即便是熟人,好像也要分辨不出了。

几位相公聚在一起说话,乔翎觑见了好几张熟悉的脸孔,却没有上前搭话,只是颇感兴趣地环顾着四周,品味着当下的这份新奇。

她看别人,别人也在看她。

尤其当下女性官员本就不算太多,能上朝的就更少了,而袭了丈夫的爵位代为上朝的,就更罕见了。

两下里都觉得稀奇。

乔翎去寻了邢国公,惊异于他过分昳丽的形容之后,再三称谢。

邢国公道了一声“客气”:“我近来事忙,都没真正接待过乔太太,受之有愧。”

乔翎不免要再与他客气几句。

同时,心里边也不由得犯了嘀咕,为什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邢国公似的?

难道是小时候见过?

可即便是喂养过自己的邢国公夫人,她也只是熟悉后者的气息,而不是面容啊。

心下如此疑惑着,却见邢国公微微一笑,乔翎心思一顿,又觉得好像没那么熟悉了?

日头一寸寸升了上去,殿中侍御史率先就位。

紧接着,官员们有条不紊地寻到了自己的位置,往台阶之上那巍峨恢弘的殿宇当中去了。

乔翎跟着邢国公的脚步徐徐向前,迈步越过台阶,进入太极殿内之后,又自然而然地越过他的位次,往最前边去了。

身后是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夹杂着走动时官服发出的摩挲声,两尊四足的香炉在殿中袅袅的升腾着细烟,连同殿宇左右的楹联,也随之蒙上了一层烟雾。

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身后的脚步声归于平静,走动时官服发出的摩挲声再也不闻,乔翎眼睫眨动一下,视线当中倏然间浮现出一抹浓紫。

是今日观朝的北门学士来了。

哦,她想起来,今日是十日一次的大朝。

四下里不闻一声,彻底寂静下来。

圣上着天子十二章衣,肃然往上首御座处去,与此同时,殿中侍御史出声示意,群臣如同潮水一般弯下腰去,躬身行礼,太极殿中自上而下,是一片深红浅绯的海洋。

乔翎立在队列最前,听得钟磬之声响起,紧随其后的是乐府的唱宣声,起初低沉,继而高昂,最终响彻整个大殿。

五行气顺,八佾风宣,介此百禄,於皇万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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