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才能被称作对手。
林煮酒面容不改,从容出剑。
风停、雨歇,浮动的人心尽皆被无言的震撼填充着,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了别的声响,只有这一刻难得一见的较量还在继续。
“师弟,你在跟我开玩笑?”
小屋的窗子半开,露出外面还未抽芽的桃花枝。这座院落,独处于巴山主峰之外的一个山巅,其山势险峭,巨石嶙峋,植被相对稀少,与巴山主峰遍植芭蕉的盛景大有不同,因而显得格外寥落。
余左池坐在桃木椅子上,手边一杯去火降燥的菊花茶还残存着袅袅热气。此时的他,根本没有镜湖剑会上那般从容淡定。这情形,似乎是想端起一旁的热茶就势泼过去,亦或是操起悬于腰间的佩剑把对面的人捶上一顿,方解心头郁气。
“收徒事大,关乎我一生艺业的传承,我不会开玩笑。”坐在对面的顾离人淡然地喝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这么着急从阳山郡赶回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事实……”
“砰”!
桌子震颤不休,茶水茶叶溅得到处都是。
余左池根本不觉手疼,仿佛刚才拍桌子的并不是他。他长身而立,指着顾离人,不可置信地说道:“现在各国有天分的年轻人不说全都来了,至少也来了十之四五。就连一向清高自许的凌四公子都来了,你不要告诉我,他们从没想过要成为天下剑首的徒弟。还有祁师兄,他将自己那当作宝贝疙瘩的林煮酒也急吼吼地从云梦山招了回来,他到底想做什么,你不要说不知道。你连个招呼都不打,私自下山也就罢了,现在一回来就告诉我,你已经收好徒弟了,你确定你这不是在开玩笑?还是说,你准备让世人觉得巴山剑场是一个言行不一的虚伪宗门?”
顾离人独居一处,言语不多,平日也少与人交往,但是余左池说的这些,他心里却很明白。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师兄,我只能说,这是机缘巧合。收徒一事,本来是我个人的事情,当初我便不赞成你将此事和宗门的气运将来关联在一起。你……唉,天下剑首……当日我都未去过镜湖,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天下剑首,说实话,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如果你愿意,这天下剑首就是你的,又何必要推到我头上?”
余左池气怔,感觉自己满腔热情的付出并不为顾离人所理解,不禁有些颓然,片刻之后才慢慢地说道:“可是我打不过你。”
“我向来不通俗务,这天下剑首的称号于我而言只是累赘。但天下各派为了这虚名,却争夺不休。这样的现实,也是我辈的悲哀!”顾离人依旧是云淡风轻地品着茶,说道。
一向气度恢宏的余左池,却总能被顾离人给激出火来。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顾离人,只得重新坐了下来,没好气地问道:“你那徒弟,现在人在哪里?”
顾离人特立独行不是最近一两天的事情了,眼下来看,收徒之事已成定局,根本无法扭转。他倒也没想着那弟子该是如何的天资无双,只要能像林煮酒和嫣心兰一样,让那些不远千里赶来的年轻人心服口服才算罢了。
“现在应该在齐云洞一带。”顾离人有问必答,无丝毫火气,显得耐性极好。
“齐云洞?”余左池想了想才疑惑地说道,“祁师兄让林煮酒去云梦山是为了杀马贼,至于齐云洞……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那里好像连马贼都没有。荒山野岭的,你让他去那里做什么?”
“昔日大幽王朝的剑藏有点线索,我让他去看看。”顾离人轻描淡写地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些话会给余左池带来多么大的震撼。
“昔日大幽王朝的剑藏?”余左池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才从震撼中清醒过来,花了数息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嘴角浮起一丝苦笑,道,“据说朝天域那批齐人已经寻觅了近百年,却一无所获。你出山不过小半年,又能发现些什么?还有,你向来不与外界有过多交流,这些消息又是从哪儿得来的?”
“我对有关于剑的一切东西都比较敏感。”说到剑,顾离人平和的脸上便露出了自信的神采,“剑意、剑痕……一切和剑有关的东西,我都能感知到。朝天域那批齐人……呵呵,就算是再寻上几百年又有何用?行事不得要领,花费的时间再多也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此次下山,我路过齐云洞,便感觉到了其中不一样的地方。正好让我那徒弟历练历练,说来也是好事。”
不得不说,天分的差别,是人与人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像顾离人这样天生的怪物,根本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衡量。他一时哑然,沉默半晌才出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
“王惊梦。”顾离人此时露出了些许疲态,揉了揉泛酸的太阳穴,眼睛已经微微闭上了,“算是个孤儿吧,他不会让人失望的。”
余左池一时震撼无言,孤儿?外面那些人要背景有背景,要天资有天资,要能力有能力,他倒好,偏偏三不靠,选了个孤儿回来!
他愤愤地捏了捏手腕,看着顾离人疲惫的神色,终究还是没下去手,反倒是细细品味着这个名字:惊梦,惊梦,如果此人果真拥有将人从梦中惊醒的力量,大抵是能当得起这天下剑首的徒弟的。
与山脚下的喧嚣不同,巴山上分外幽静。剑鸣声隐隐约约传入耳中,白日酒铺里的那些精彩对决已经成为了众多弟子点灯夜话的最佳谈资。
一壶小酒,三两知己,相对而坐,窗外沙沙的风声,为这长夜注入了脉脉温情。
外人很少有机会进入巴山剑场,是以他们并不知道巴山弟子的日常生活到底是何等光景。这等闲适静谧的场面,世人大多是想象不出的。
数百年前,巴山发现了大量品质极佳的铁矿。但群山之间,交通极为不便,于是当地门阀便直接在这矿场之中建筑高炉,精炼之后再运出,以降低运输损耗。
历经百年,这片矿场被挖成巨坑,矿脉也已断绝。人手撤出之后,高炉也彻底废弃。
再过百年,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巨坑逐渐又被风化而成的山石土壤填满,但前人遗留的那些高炉与石窟残存下来,错落其中,形成了一番别样的风景。
再后来,一些宗师因避世而选择在此山水清秀之地修身养性,追求剑道。这些宗师不慕名利,志趣相投,偶尔也会找个资质、人品俱佳的年轻人授徒传功,延续传承。久而久之,也便形成了几个宗师教一个徒弟或是几个宗师教几个徒弟的传统。慢慢的,这些宗师和门徒便形成了一个新的宗门——巴山剑场。巴山剑场独立于世外,人数也不是很多,且门人少在江湖行走,是以根本不为外人所知。
此时的巴山剑场清幽美丽,微风轻轻拂过,绿草如茵,百花芬芳,说是人间仙山也不为过。
而阳山郡处于秦楚交界之处,距巴山几有千里之遥,顾离人归来一路风尘仆仆,这会儿许是累了,在和余左池说完一番话之后,便进入了梦境。他以手支头,睡容安详。
余左池转身,将门关好,这才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所居之地正对着的是一面山崖,一道银链般的飞瀑垂流飞洒而下,下方便是一座遍生青苔和许多奇特小藤的巨塔般的高炉,飞瀑冲到炉顶,飞洒出万千如珍珠般晶莹的水滴,让人几乎移不开眼睛。
万千晶莹的水滴随着山风飘洒,在落地之前化成无数细长的水线,如同一柄柄晶莹的小剑,不停地向大地斩落。
晶莹小剑击打在不远处的芭蕉林中,噼啪作响。天气刚刚放晴不久,就又迎来了新一轮的风雨。
芭蕉林中有一栋小竹楼,夜能观星河,卧可听风雨,实是潜修静养的绝佳之处。此刻却人去楼空,物是人非,颇有几分寂寥之意。
那里原本住着一名女剑师,巴山剑场年轻一辈大多只听过她的名讳,却很少见过她。她也是个性情孤傲、脾气古怪之人,巴山众多弟子,论天资、能力均强世人甚多。可她只教过嫣心兰一个人剑法,其余众人,纵使性格再好,家世再强,也不入她法眼。
但是话又说回来,嫣心兰终究还是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小小年纪便已在巴山展露头角,无有敌手。
三年前,她将自己毕生所学尽数倾注于一本剑经之中,传给了嫣心兰,而她本人,则下了巴山,从此不知所踪。
此时,余左池看着那飞瀑流泉,赏着那被芭蕉掩映的竹楼,又想着顾离人和那女剑师两个怪人,终于发出了一声叹息。
巴山众人,大多性情古怪,这两人暂且不说,其余的也没有一个能让人省心的。
山上有人感怀喟叹,山脚下的那一场战斗却是正酣。
无数道剑影伴随着狂暴的风声从四面八方不断向林煮酒冲来,然而林煮酒却分毫不惧。
凌四公子出剑很从容。他似乎只是在漫步而行,但是他手中的剑,却将身前那数丈方圆的天地织得密不透风。
狂风骤雨般的剑影将林煮酒的身影彻底包裹住,此时的他就如同一只无法破茧而出的蚕蛹。
从一开始出剑到现在,他用的只是一招。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然而威力却层层递进,剑意更是趋于完美。
林煮酒本就身有重伤,此时手中剑招能发挥出来的威力不过平时十之二三,而凌四公子蓄精养锐,以逸待劳,气势正盛,占尽了先机。
周围不乏心明眼亮者,看清实力对比之后,表情各异。
巴山剑场越强,有朝一日他们拜入门下,才能学到更多精妙的功法,自己的修为也才能更进一层。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巴山剑场越强,便意味着对于门人遴选的条件更加苛刻,门槛更高,至少在场的众人大多都不是林煮酒和凌四公子的对手。
一时间,叫好者有之,惋惜者有之,望洋兴叹者亦有之。
叶新荷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事不关己则高谈阔论,肆意发表意见;一遇强手,自知不敌后又锐气消磨,进取之心全无。这样的人遇事无担当,面临困难即会萌生退意,哪里是来巴山剑场拜师学艺的,分明是来凑热闹。纵使师叔师伯们不说,他也猜得出来,巴山剑场是不会收这种人的。
他身旁的嫣心兰面容始终平静,并无一丝波澜。
被风雨包裹的林煮酒,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似乎应付得有些艰难。凌四公子出手,来来去去变化多端,给人一种华丽非凡,应接不暇的感觉,看上去好像很厉害。但到目前为止,他至少已经使出了六七门剑经中数十种精妙的剑招,依旧无法破解林煮酒那毫无章法的一招。
“凌四公子剑法诡异多变,奇招层出不穷,而林煮酒则刚好相反,出手招式单一,毫无章法可言,再这样下去,结局不是一目了然么?”叶新荷挑眉向身边的嫣心兰问道,“平日里,你不是最关心他的吗?还记得上次他受伤,你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恨不得冲上去一剑捅死对方才解气。这次林煮酒明显有伤在身,现在这情况对他也十分不利,你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淡定得让人匪夷所思?”
嫣心兰定睛看着那无边的风雨剑影,出声道:“叶新荷,世间万物都在变化发展,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事物,不要总是拿过去的老眼光看我好不好?你可长点儿心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大庭广众之下,我即便担心也不用哭哭啼啼,徒然让人笑话,你不要脸,本姑娘还想要哩!再说了,林煮酒不会输……就算他输了,这口气我也会替他争回来!”
说到此处,她神色中终于出现了一丝黯然,声音也低落了许多:“再说了,我要是情绪不稳,他一分心出手便会受到影响,到时候说不定稳操胜券的局面也会弄得大败亏输。”
叶新荷愣了。在他眼中,嫣心兰就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黄毛丫头,什么时候学会推己及人,换位思考了?
突然之间,风雨骤停,凌四公子停下手来,并未继续出招。
直到此时,许多人才看清了他手中的剑。
那是一柄形貌奇特的阔剑,剑身比寻常佩剑阔约一倍,但长度却较寻常之剑短上一尺。青色的剑身上有许多不规则的槽口,隐约闪动着水光。
林煮酒愈加感觉到吃力,却怎么也想不到凌四公子会在这种时刻选择停手。他不解地看着凌四公子,目光慢慢移到了那柄阔剑上。
“潇潇风雨剑。”凌四公子抬了抬剑,继续说道,“我有很多剑,这只是其中一柄。在许多人眼中这些剑稀世罕有,价值连城,但在我看来,剑就是剑,如若没有合适的主人,再名贵也只是一堆废铁。你若是能胜我,这柄剑送你也无妨。”
潇潇风雨剑,顾名思义,出剑之时带出的无数剑影,就如同狂风骤雨一般,将对手重重包裹。任你手段滔天,也无法破出重围。
“有见识!”林煮酒阅人无数,还是头一次见到出手如此豪阔之人,不由得赞叹一声,但随即又忍不住问道,“既然我们今日定要分出胜负,又为何停手?”
凌四公子平静地看着林煮酒,说道:“我看得出来,你受了重伤。比剑论道,本是一件磊落风雅的事情,我和受伤的你比拼,被人视作趁人之危不说,即便胜了又有何荣耀可言?”
林煮酒笑了起来,但看上去还是有几分虚弱:“的确,江湖论剑,我辈应以最好的状态全力发挥全部的实力,才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但换个场景,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两军对战之时,大家只是争胜,谁会管你是不是受了伤,亦或是准备是否充分?因此,尊严和荣耀都是相对的。你今天能用这种态度来和我比剑,我很欣慰。不过,即便受了重伤,你也胜不了我。”
“哦?”凌四公子自然知道林煮酒与以往的那些对手不同,但是在身受重伤之后,还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就不是简单用“狂妄”二字能解释的了,但他并不生气,只是出声问道,“是什么让你有如此自信?”
“我的修为在巴山众多同门中不算太强,但有一点,他们却都比不了我:我能从别人出手的过程中看出对手的剑路和用剑习惯。即便是比我厉害的对手,到最后还是得败在我手下。”话至此处,林煮酒对着不服气的嫣心兰说道,“当然,除了你。”
嫣心兰这才得意地一笑。
林煮酒继续说道:“你出了那么多剑,对于你的剑招和功法路数,我早已了然于胸。刚才切磋之时,我用的招数毫无章法,无迹可寻,你不知道后面我还会些什么。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接下来你不论用什么招数,我都能全盘接下,而我的出招,你或许闻所未闻。”
林煮酒这番话说得坦白明了,甚是狂傲,然而在场之人却都不置可否。刚才的交手,说来话长,其实来去过招,也就是电光火石之间。凌四公子使出的剑招虽多,但较之平生所学来说仍是一鳞半爪。仅看这几招就能摸索出他的剑路和用剑习惯,从而以招破招,并最终取胜,这到底要何等超乎常人的眼力和天赋!
“你没在开玩笑?”凌四公子见过很多口出狂言的人,后来的事实却都证明那只是他们毫无根据的自我膨胀罢了。但此刻眼前的林煮酒却不能与那些人相提并论,在见识过他的一剑之威后凌四公子下意识地觉得他有这个本事,因此在出声之时,虽有几分不敢相信,但还是隐藏着几分本能的恐惧。
林煮酒微微一笑,说道:“出招吧!如果靠嘴就能分出胜负,那我辈习武之人又何须勤学苦练?用剑说话吧!”
凌四公子转头对着之前惨败的绝色侍女说道:“今日我自愿与他比剑,江湖论道,实力为尊,刀剑无眼,死伤在所难免,若我不幸倒在了他剑下,告诉家里人,不许寻仇。”那侍女跟随凌四公子日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然而她虽然败给了林煮酒,却想不明白,自家公子清高自傲,又有战无不胜的本事,如何会说出这样颓丧的话来?公子今日之言行,大异于常,此刻严肃认真又郑重其事,倒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她顿觉不祥,却迅速将这个念头生生压了下去,随后肃然行了一礼,退在一旁。
“剑乃杀器,杀戮之物,与其无谓暗藏,不如为了自己的坚持而毁灭。动之虽有可能杀生,但若不杀个痛快,又如何实现自己最初的心?所以我一直将比剑视为庄严神圣的事情。我们既然决定了要比一场,请你不要留手。”凌四公子沉声说道,“我也会竭尽所能施出平生最强的一剑。”
林煮酒的神色变得庄重起来。一直以来,他都信奉弱肉强食的天道,每每下山面对着狡诈凶恶的敌人,只要是行之有效,能克敌制胜的手段,不管在世人看来多么不合乎道德规范,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使用。至于后来,自己会不会被他们的师长亲人寻仇,他根本不在乎。因为强者生,弱者死,只要他够强,就算有人寻仇,他也丝毫不惧。
凌四公子如此郑重,即便战败,也不许家人寻仇,让人顿生今日论道,生死不问的豪情。这才是有志之士追求剑道至境的初心,与那些只争胜负的人不可同日而语。面对这样的对手,林煮酒顿时心生敬意。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一股寒意凭空而生,周围观战的众人之中修为稍弱者,登时打了个寒颤。
这场强者之间的对决,已经拉开了帷幕。
林煮酒并未掩饰自己伤重的事实,他面色苍白,中气不足,看上去不免有些虚弱。然而这一刻,他的气息忽然变了。
他似乎和黑暗融为了一体,与夜色之间再也不分彼此,而他身上散发出的滔天杀意亦让人恐惧莫名。那气息,就像是地狱深处冲出来收割生命的冥兽。一时之间,人人色变,就连嫣心兰也吃了一惊,如果林煮酒不是她多年的至交好友,她此刻大概会以为是哪个魔头出世了。因为震惊,她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瞪得滚圆,头上插着的玉簪子流苏乱颤,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林煮酒和凌四公子之间数丈方圆空间里,突然响起一阵古怪而刺耳的鸣声,就像是突然出现了十几只嗅着死亡气息而来的乌鸦在“嘎嘎嘎”地乱叫着。这种声音让人本能地厌恶、抗拒,甚至想捂住耳朵。
凌四公子面色微白,这种杀气和剑意压抑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但他的眼睛却越来越明亮。
在整个楚境,他从未见到如此强大的同辈,那些教过他剑法的名师,甚至都不能展现出如此强大的剑意。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是求剑之人平生最大的乐事。此次无论胜负,对于他鲜花着锦的人生来说,都是一次难能可贵的经历。哪怕是最坏的结局,他也一样充满期待。
他无比凝重地出剑,身上再无保留丝毫元气。
遇到可敬的对手,就当倾尽全力。
潇潇风雨剑一出,无穷风雨顿时席卷而来。剑身之前出现了一道笔直的气浪,夹着狂暴的风雨朝着林煮酒扑去。
仿佛是被这浩大的声势所牵引,春雷滚滚,云集响应。
那一条笔直的气浪边缘处出现了金黄色的光芒,就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
一时间地动山摇,街道两旁的灰瓦朽墙在雷音响起的刹那便土崩瓦解,那些高出屋檐的芭蕉树离地而起,枝干俱碎,绿叶纷飞,隔得近些的人来不及闪避,身上的衣衫顿时出现了许多道裂口,血水从中渗透出来。
嫣心兰和叶新荷勉强维持住身形,并未受伤,但是脸色已经不怎么好看了,而林煮酒的身上又出现了一些新的伤口,殷殷的鲜血汩汩流出。
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两道强悍无匹的剑意终于撞到了一起。
想象中天地破碎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林煮酒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气息和释放出的剑意如同无数细线裹住了这道金黄色的剑光。
金黄色的剑光在暴戾的杀意中穿行,逐渐被消解,变得细长。然而再细再长也不能被完全消灭,最后那如线丝一样的剑光,直直地刺向了林煮酒的胸口。
林煮酒并未躲避,他手中的剑在那团阴暗的杀意扩散之前,便已经朝着凌四公子递了出去。
那道剑光落在了林煮酒的身上,却未留下任何伤痕,然而与此同时,凌四公子的身体却往后暴退数丈。
他眉心之上出现了一道血线,一滴晶莹的血珠沿着血线的下沿沁出,顺着他的鼻尖滚落。
那如同羊脂白玉一般的脸上,登时多了一抹艳丽的红。妖异的气息逐渐扩散,周遭的氛围变得异常诡异。
许久,一片惊呼声才响起。
风雨初歇,嫣心兰便着急走上前去,因为太过担忧,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门槛前面还有台阶,一只脚踏空,整个身体歪了下来。
像她这般修为之人,出现这种失误的机会甚少。
她心下一急,暗道不好,这次定然会摔个满身泥水,让那叶新荷笑话半晌了。
然而一只温暖的手,却握住了她的胳臂。
嫣心兰反应极快,在摔下来的那一刻已经提运真元,现下有了这一扶,她立马站得稳稳当当的了。
她尴尬一笑,林姿三松了手抓了抓后脑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嫣姑娘……”
“你是?”嫣心兰掉头一看,伸出援手的是一个毫无印象的年轻人。“我……我叫林姿三,也是来巴山拜师的。只不过我天分有限,修为……”
林姿三原想上巴山拜师,但看到眼前高手如林,自己大为不及,心中有些惭愧,所以说话有些支支吾吾,但还未说完,嫣心兰便在他肩头拍了一记,笑道:“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江湖儿女心胸要磊落些,即便是技不如人,又何须自惭形秽。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我会介绍巴山剑场的朋友给你认识的!”
“谢谢!”林姿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嫣心兰继续朝着林煮酒走了过去,只留一抹淡香若有还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