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清郡沐氏排得上名号的大族都聚到了沐坚府里。
自三月初以来,关于修订律令的条款不断地有人抄录流传出来,等到礼部的印刷作坊开始印刷时,手抄的正式版也流了出来,沐坚手里都收到了一份,且熬夜看完了。
以前在清郡担任要职的沐襄、沐良、沐省等一群人,几乎也都人手一本手抄版,全都看完了。
他们过来的晚,没赶上战事,去年入的中军大营新兵营,今年刚升什长、佰长,在军中并没有什么说话的份量,也不怎么忙,基本上每天除了训练、值岗,到时辰就休息,每周有八天的休沐日用来张罗家里、族里的琐碎杂事,也是绰绰有余的。
佰长沐省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坚叔,我瞧着,我们以后除了从军、做官,还有立足地么?”
沐坚问沐阳:“沐阳你怎么看?”
沐阳以前在清郡时当的郡城兵曹,在族中也极有地位,消息也灵通。他说道:“当初大将军跟宝月长公主来边郡的路上,们以每人五百钱的价格买了许多奴仆,后来全部放良,成为了野沟子县作坊的女工。我们的盔甲、四季更换的衣服裤子就是出自野沟子县制衣坊,女工经常出入制衣坊,到集市买东西,在县城置了宅子,安了家,许多还雇了陈郡过去做工的人干活。”
沐省更觉不好了,道:“所以,这不仅是要给奴仆放良,还要让他们成为新豪族?”
沐坚闻言,锐利地目光扫向沐省,道:“稍安勿燥。”又示意沐阳继续说。
沐阳说:“我夫人在去年开了间制衣作坊。她请教过城里最大的衣料行大掌柜,也算了笔账。”
他取出带来的那叠资料交给沐坚,说:“这上面有制衣作坊管理流程图,还有一份规章制度,一份是薪资表,一份是成衣买卖利润表。我夫人在办作坊的时候试了下,将作坊分成两个帐篷车间,一边是按照野沟子县的做法来,给她们放了良,给她们计件算工钱,另一个就还是派奴仆、监工看着。你们猜怎么着?”
沐襄道:“别卖关子,赶紧说。”
沐阳道:“女工作坊没有监工,她们从车间开门做到关门,没人看着,也不歇,埋头苦干,做活时,唯恐弄坏一点料子、缝歪一点针线叫她们返工、扣钱。”
“有监工看着的奴仆们,每天的出活量不到女工车间的三分之一,返工的极多,不是弄坏布料,就是把线弄得一塌糊涂,一团线,让她们解,一天都解不开,越解越乱。”
“干了一个多之后,女工作坊都能缝制丝帛衣服了,奴仆作坊连细麻衣服都做不好,成天返工拆线,那细麻料子的衣服,拆得满是针眼,只能当成最劣低的衣服,贱卖给贱平……咳,平民。不要说赚钱,亏本了。”
“地是我们自家的,那也是花钱买的,得把这买地的钱挣回来的吧,养监工、管事、做饭、交税,全都是开销。我夫人坚持了三个月,把制衣作坊的女工全给放良,按件计费,干不了的,让走人。没有一个走的,返工扣钱之后,几乎没什么返工的了。这不开春了嘛,夫人让她们先赶制披丝绸细帛的衣服出来。我们铺子里的衣服,比起野沟子县批发过来的,路上的运输费就能省下不少……”至于能赚多少,沐阳不好跟他们明说,美得直乐。他说:“这作坊啊,不比种地。锄头和地,糊乱种也弄不坏,顶多就是收成少一点。作坊里的缝纫机,坏一台可叫人心疼了。机械厂买的最时新的裁衣车床,刀片极缝利,脚一踩踏板,那刀片呼呼转,叠到一寸厚的布,轻轻松松地裁开。这要是没把划好的线对齐,一刀片裁坏,好几十片的布料当场全毁,一下子得折好几百文。裁布,现在都是大工在做,一个月工钱八百文。我夫人说,只求不把裁子给裁毁了,那点工钱,那点放良的开销,小事情。”
沐阳那人逢喜事精神爽,挣到大钱的模样,叫旁边几人特嫌弃。啧,就你赚钱了,得意了哈。
沐坚问沐省:“你家的奴仆,现在都在做什么?”
沐省道:“修宅子、装卸货物。总跑!天天逮逃奴。一群东陵吕国的战俘贱奴,不知道哪来的脸,去跟隔壁工部的工匠比吃食待遇。坚叔,你就说,当初吕子义打得我们有多惨,东陵吕国灭了,这些战俘,还有战俘生的小战俘,这放良……让人心里不得劲。”
沐坚问:“你赚到钱了吗?”
沐省噎了下,道:“赚到了,还成。”
沐坚道:“想要吃肉,就得让人喝汤。家主是白泽托生,上通天,下知地,怎么做能挣到大钱,他比你更清楚。试问,谁敢像家主这样,把几十万人聚到一堆,不给种地,不给发钱发粮,让我们自己找营生做买卖,还能活得活蹦乱跳,平地起城的?”
沐省让沐坚骂得噎住,道:“这……”他指向自己带来和律令,道:“这……”
沐坚道:“这什么这?刑部现在还在放假呢。你手底下那几百号奴仆能做什么?闹到家主那去,跟他的三千卫队、五百护卫骑兵打一架吗?还是要派刺客去挑战家主的侍卫防护本事?”
沐省不说话了,其余的人也沉默了。
有脑子活的凑到沐阳身边去:“晚上喝一杯?”
沐阳说:“喝什么喝,我家做点制衣买卖不容易,城里那么多买卖营生,自己想办法去。”
刚才还一副赚到大钱的模样,这会儿又不容易了。
沐坚问道:“十五号的招商会,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有参与招商会的沐氏出来,道:“我们已经收到标书,做好了投标书,要到后天才统一交到军工部。”
沐坚道:“这可是大买卖,中一次标够吃三年。眼下律令刚出,肯定有闹事的,你们老老实实跟着家为挣钱搏富贵,把各自的姻亲都知会到,等家主的后续安排。”
有脑子灵活的,当即问:“坚叔,能透露点呗?”
沐坚略作犹豫,道:“军工部的基建司,瞧着人多,实际上是之前接活的豪族干得太差,家主不放心才收回来的。这一块在军工部算不上占份量的,另外几个大份量的,家主还没动。城里的新出的肥皂,就是长公主殿下在那次之后随手弄出来的。肥皂作坊的大管事,是从平价杂货铺调的一个掌柜过去,显然都没当回事。”
众人立即明白过来。家主手里可有的是造好东西的方子,随手放点出来,都够他们大赚。贸易城里聚集了这么多人,大将军总担心惹出事,又是派军又是安排郡尉府,还设立了都察院盯着,肯定要妥善安置好的。
沐坚翻到律令后面的知识产权保护法,递给闹得最欢腾的沐省,道:“赚钱的买卖都在这了,背熟。这讲的是怎么买方子的。”他又把沐阳给的作坊管理流程图塞给沐省,道:“要是不懂怎么开作坊,人长了嘴,多问问。”
沐省双手接过作坊管理流程图,再不敢有意见。
一群人回去之后,又给依附自己的小豪族、姻亲、娘舅亲戚之类的打招呼,叫他们不要跟着裹乱,老老实实地等着赚大钱,让他们先把知识产权保护法学起来,这是告诉他们怎么买赚钱的方子的。
有憨的,不太懂,问:“去哪里买赚钱的方子?”
这玩意儿写在律令上,律令是谁写的?
律令还没有印出来,满城都在传,大将军要卖赚大钱的方式,卖方子的流程就写在了律令中的知识产权保护法里。
萧灼华担心各郡的人因为新律令生事,刚往淮郡驻军传达了命令叫他们做备战准备,便听到负责探听消息的女官来禀报,称外面都传疯了,说大将军要卖很多赚大钱的方子。
那女官把抄来的知识产权保护法呈给萧灼华,说:“各豪族人手一份,都在背,说这是写在律令里的,律令又是大将军定的,肯定是要卖方子才出这么个东西。”
萧灼华:“……”谁在造谣。沐瑾当时明明说的是:我辛辛苦苦花那么多钱让人造出来的东西,说抄就抄啊,我还要不要回本了?敢坑我的钱,我抄了他的家。我造出来的东西,想学,可以,给专利费。
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她听不懂的,最后弄出知识产权保护法,还让她在郡尉府弄一个专程登记专利的衙门,这些专利每年要统一上报户部。如果发现产权纠纷,要是打官司,可以到户部调档。
萧灼华有些懵,翻开知识产权保护法,细细一想,好像还真是管理卖方子的?
这方子卖起来还极简单,由发明方子的人到郡守府登记专利,再由买卖双方拟契就可以了。如果担心一方违契,可以交笔钱财请郡监府担保,要是一方违约,由郡监府直接出面追责。
郡监府负责判案、发追缉令,让他们出来追责,真就是一纸文书的事。
萧灼华决定先试试看。
她把谢娥叫来,把肥皂方子给了谢娥,让她成立专利司把,给肥皂做上专利登记。
过了三天,肥皂作坊就卖出了三份有专利登记的肥皂方子。郡守府衙门特意张贴告示说明情况,告诉众人,想要制造肥皂需要先买方子,或者自行研究,不能偷用、偷学,违者按照知识产权保护法论处。
贸易城的人看到郡守府出的告示,脑子里的迸出的第一个想就是:大将军真的要开始大量卖方子、让贸易城的所有人都开作坊啊。
第二想法就是:律令中记载的赚钱的法子,是不是除了知识产权保护法,还有别的?
正式的律令还在刻雕版,由官员私下从礼部、刑部带出来的手抄版律令已经传得到处都是。
很快,研究律令的人从教育法上找到商机。
教育法规定,每个孩子满六岁就要送去朝廷办的学堂念书,读到十五岁。办学堂、聘教习、印刷教材的开销,全部由户部拨款。学生只需要自行备笔墨纸砚、带饭到学堂即可。成绩考到年级前三的,还有奖学金。无论是府学、县学、乡学,钱都是一样的,第一名是一千钱,第二名是五百钱,第三名是二百钱。如果家长不供子女念书,不履行教育义务,将来父母年迈,子女可以不履行奉养义务。
这就意味着,所有的孩子都要送到学校,且一学就是九年!那得用多少笔墨纸砚?
那么多人进学堂,除了教材,肯定要看杂书,就可以做书籍买卖。编纂书籍也受保护知识产权保护法。家里没有点藏书、孤本都不好意思说是豪族。这些都可以拿去做专利登记,卖给书商印成书,赚学子们的钱。
笔、墨、纸、砚、书椅家具,即将有大量需求,而这些,都是能赚钱的!
再就是,律令里有写府学、县学、乡学,那么,府城、县城、乡里都要建学堂,除了淮郡,其它地方不缺房子,砖瓦不会大涨,但是,办学堂总得有人教,有人管吧,得招教习吧!家中子弟,又多了条出路。别小看教习,教习是可以升官的,例如县里的教谕,管教学的,从七品。郡城管教学的学政,是正五品,再往上,还能去礼部。这要是教出几个进士,是算政绩的,且是一等一的大政绩,是能升官的。
豪族们拿出找赚钱路子、谋官位的心思来看律令,越看越激动,但凡见到里面出现没有听说过的衙门门字,立即拿笔记下来,把其前后条文那是读了又读,嚼了又嚼,再押着自家孩子学,朝着这个方向好好学,这是新衙门,缺人,好考。儿子女儿一起上,万一考上了,就是下一个谢郡守。
至于给奴仆放良的事,早没了最初听闻时的排斥心理。
干苦力活的先不用理会,顶多就是不打死,按照扛多少袋货物来计件给工钱呗,不搬够,扣钱,苦奴吃不起饭了,还不得埋头使劲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