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谦牧最不愿见的人就是沐真和沐坚,在他俩跟前,他是怎么都抬不起头来的,但细作之事,他就算是死,也必要弄个分明。他要知道清郡跟尚郡之间,内里究竟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跟在赖谦牧身后的十三岁少年赖青,到兵部大营门口,取出沐瑾的亲笔信,对守门的佰长说道:“烦请通报一声,尚郡赖氏的赖谦牧携其曾孙赖青求见。”
那佰长听到尚郡赖氏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正想把他呈上来的纸摔到地上,一眼瞥见上面的印,眼睛定住,再仔细一看,确实是将军的大印,上面的字迹,跟将军发的亲笔通报也是一样的。他接过信,没好气地扫了眼二人,道:“等着。”拿着信,到大营中找到正在翻阅口供的沐坚,道:“尚书,尚郡赖氏那老东西带着他的曾孙在门口求见。”他把沐瑾的亲笔信放在沐坚的桌子上。
沐坚看了眼亲笔信,对佰长喝斥道:“嘴巴干净点,叫他们进来。”
佰长应道:“是。”去到大营外,把赖谦牧和赖青领到沐坚跟前。
沐坚见到二人,请他们落坐,又吩咐亲兵上茶,问:“不知四叔公来此所为何事?”
赖谦牧说:“茶就不必了。我来只为一事,细作!赖瑾……咳,沐瑾说赖瑛的外室中有细作,东陵齐国、英国公府、陈王府中的细作都有,是与不是?此事赖瑛和敬忠都知道,是与不是?”
沐坚说:“东陵齐国的细作是十二年前出现在赖瑛身边的,是萧祁的人。那时的东陵还是一团散沙,他正在东陵南征北讨,便已经在为攻打大盛朝做准备,提前派了大批细作过来。”
“我是在清理身边的钉子时,查到蒋元、蒋初两兄妹。当时要去拿人,却叫赖瑛给顶了回来于是写了三封信到京城。弦主的回信是让我护好紧清郡,赖瑛之事交给老成国公处理。老家主的回复是,细作,杀了能省事,留着有留着的用处,让我酌情处置,一切以清郡为要。老成国公派了心腹老仆过来处理这事,但那妾室有孕,此事便不了了之。我在老成国公派来的人走后,再去找过赖瑛,他说他不知道什么细作不细作,只知道蒋初怀着的是他的骨肉,坚决护着。我不好与他翻脸,便留着那细作钓东陵齐国的探子。”
“陈王府的细作在陈王死后,她的同伙想给陈王报仇,想让她利用赖瑛对付沐耀的亲戚。沐耀是孤儿,从小让弦主收养,只剩几个旁枝远亲。那细作不愿为几个不相干的人费事,双方起了冲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同伙干掉了。”
“英国公府细作倒一直有向英国公府传递消息,四处给英国公府安插眼线,我们将计就计,通过他们的眼线,也安插了不少眼线到英国公府,算起来,不亏。”
赖谦牧压住愤怒的情绪,问:“三个细作的事,赖敬忠都知道?”
沐坚道:“都知道,我从来没有瞒过他跟老家主,更没瞒过赖瑛。赖瑛不在乎他身边的人是不是细作,也不防着,所以,我们就只让他管点买卖捞点钱,旁的都不让他沾手。后来他动兵权,老家主震怒,是要打算杀了他的,但赖瑛当时跟赖瑭勾连在一起,此事有赖瑭的授意,就不好妄动了。”
“赖瑭的意思是,清郡不是还有我沐坚盯着的吗,既然细作留了这么久,自然有留着的道理。当时牵扯着战局,清郡有好几万精锐投在东安关,等于叫赖瑭扼住了清郡的咽喉。清郡跟尚郡已呈反目之势,但东安关迫在眉睫,一旦动兵,全都得完。赖瑭就是笃定清郡不敢动兵,会先忍下这口气。忍这口气,两郡之地才能活,不忍都得死。”
“家主远在边郡,不知道细作的事,老家主没告诉他,但一直在等消息,想看他能什么时候知道,谁会把这消息告诉他,想看他后续反应。老家主说,如果等到最后不得不动手的时候,家主还没反应,让我掌清郡。如果家主消息能到他那边,事情或许有转机,听他的,以后家主就是家主了。家主让撤,我们就撤了,用清郡之地换回了我们在东安关的几万精锐,跟着家主另谋前程。”
赖谦牧问:“沐真是当家主母,赖敬忠不管的事,她也听之任之,任由赖瑛作践清郡之地?”
沐坚道:“亲爹都不管的事,人家亲娘也还活着,让嫡母来做这恶人,不合适吧。您知道十一年前,赖渠之事的吧。当时,老家主有意让家主做世子,她刚起心思,家主就差点没命。”
赖谦牧道:“此事我知道,沐真差点杀了赖渠。赖瑭当了多少年世子了,军中多是他的心腹,赖氏子弟也只认他,岂能说换就换。”
沐坚道:“老成国公没跟您说过,家主是白泽托生,知晓身前身后事?”
赖谦牧诧异地问道:“什么?什么白泽托生?”
沐坚道:“老家主白泽入梦,生了家主。家主三岁前讲的不是大盛朝的话,老成国公给他讲课,他反过来给老成国公讲课,说老成国府的舆图叫抽象图,三分靠蒙,七分靠天。”他翻出现在的军中舆图,交给赖谦牧说:“这才叫地图!你们赖氏不要白泽托生之子,我们沐氏可乐意得很。”虽说他也是今早才知道,但也得多谢他们。
他抱拳道:“这可真得多谢你们,要不然,等太庙盖成,我们的沐氏先祖还真不好住进去。”
赖谦牧问道:“太庙?不是要盖祖庙么?”
沐坚道:“您去工部问问就知道了,盖的是太庙,等太庙盖成便要称帝,将原来的七庙盖成九庙,一庙供白泽,一庙留作将来供奉二十四位平定天下有功的功勋重臣。”
赖谦牧哪还稳得住,起身就要往外走,又折回来,问:“那些细作呢,我要见见。”
沐坚亲自领他去。
兵部连房子都没有,更没有大牢,抓来的细作都是关在铁笼子里拴起来,天寒地冻的,隔着笼子有火盆,冻死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审完后都是要砍了的。
蒋元坐在笼子里,手脚都被链子锁着,背离身后的火盆只有一臂多远,手碰不着火盆,但能取到些暖。他瞧见沐坚过来,道:“哟,沐尚书,细作逮完了吗?”
沐坚让开,跟在后面的牧谦牧和赖青,从跟在沐坚身后的亲兵中穿过,来到笼子外。
赖谦牧没见过蒋元,蒋元却是认识他的。
蒋元道:“赖氏的四太爷。”他随即明白过来:“为赖瑛和他的儿子来的吧?来晚了,您的好侄子为了我外甥跟沐瑾反目成仇,护着我外甥离开了。说来你们赖家人也真奇怪,明知是细作,还留着当成眼珠子护着。如果没他二位,我十几年前就死了。哎哟,沐瑾还要给我封官呢,受不起,受不起。”
赖青气得抽出腰刀就朝蒋元扎去。
蒋元见状,赶紧扑上前,将胸口撞向刀尖。
沐坚眼见手快,一手拽向赖青的衣领,一手夺刀。
刀尖险之又险地划过蒋元的衣服。
沐坚把赖青撂翻在地,道:“蒋元已经背叛东陵,投了我们将军,供出许多东陵细作,我们将军可是说了要给他封官的。”
赖青叫道:“这等敌国的叛徒,留他作甚,留他作甚!”他气得爬起来,还要找蒋元拼命,叫亲兵按住。他拼命挣扎,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我阿爹,我两个叔叔,全都战死在东安关,全都死了。你们还留着这些细作,你们为什么要留下细作。”
沐坚听着孩子的哭喊,心下不忍,但留着让齐帝杀蒋元全家的消息传出去,此计就不成了,自然是不能提了,于是挥手,道:“带下去。”
蒋元求死不成,又气馁地坐了回去,不说话了。
赖谦牧对沐坚抱抱拳,说:“多谢相告!”拽起曾孙往回走。
赖青叫道:“爷爷,让我去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赖谦牧道:“你杀一个阶下囚有什么出息,你要是有本事,将来长大就去投军,打到东陵去,给你父母报仇。现在跟我走,我要去问问赖敬忠,他把赖氏一族、把尚郡,置于何地,他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他回到贸易城的驻所,叫赖青去把族人叫来。
赖氏一族的青壮都战死在了东安关,但族中还有十几岁的孩子,还有武仆,还有各家的当家主母。
赖谦牧将赖瑛养细作,赖敬忠、赖瑭包庇赖瑛,赖敬忠为保细作之子,甚至不惜与正室、嫡子反目的事,全部公布出去。
他说道:“我赖氏一族,无此不肖子孙,今日,我便要清理门户,以告慰尚郡赖氏战死儿郎、列代祖宗在天之灵!赖敬忠、赖瑛养的细作和他生的那些孽障,必须全部铲除。”
他带上这一代中比较出众的几个少年郎,带着武仆,背上行囊,一群人骑马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