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H8803航班上。
蒋丽萍看着窗外的云天, 飞机正在平稳地运行着,跨越江河湖海,朝另一个国度飞去。
她能感觉到她身边的男人已经放松了下来, 他问空乘要了一杯热咖啡,瘫倒在座位上, 慢慢地呷饮着, 好像要把这些天来受到的惊吓都吞咽消化下去。
那只保险箱还搁在他的膝上, 但黄志龙的手总算是松开些了,不再把箱子攥得那么紧。
蒋丽萍不动声色地把热毛巾递给他:“黄总,擦一擦汗吧。”
黄志龙边擦边叹:“还好带了些听话水……总归最后是让机场的安检和验票暂时听了我的吩咐。要不然这假护照的事儿就揭不过了……真险。”
不过他转眼又露出了些痛快的神情。
“这他妈的不还是被我金蝉脱壳了吗?一群废物脓包!还有段闻, 真他妈的不够意思, 老子为了给他办事, 沾了一身的脏,他倒好, 眼见着兜不住我了, 恨不得就装不认识。”
蒋丽萍:“咱们也不敢和他多接触啊。要是当时坐实了和段闻有关系,这事儿就更麻烦了。”
黄志龙摆摆手, 疲惫地合眼:“唉……算了, 都过去了。”
他干巴巴地咂弄了好一会儿嘴。
又喃喃:“都过去了……”
有一些人的本性, 就是贪婪的。
生死攸关的时候, 想的是逃。
而逃出生天了,便又开始回头哀叹自己带不走的钱财基业。
黄志龙此刻就是这样一个状态。
他将自己魁梧的身躯放倒在飞机座上, 最初的松弛散去后,眉宇间是掩盖不住的失落。
“我最想不明白的是……我他妈到底得罪了谁?”黄志龙咬着后槽牙,轻声道,“要是胡毅没死,事情就不会闹成后来那个样子……可我他妈的到现在, 也不知道在剧组杀了胡毅,把人泡到水箱子里的那个凶手究竟是哪个缺德孙子,我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样厉害的人……”
“我们得罪的人一向很多。”蒋丽萍淡道,“有的人,看上去与我们是合作关系,实则不也是利益捆绑,随时会翻脸成仇?”
她说着,扬起下巴,朝着黄志龙膝上搁着的保险箱示意了一下。
“比如这个箱子里提到的人,说是我们积攒的朋友,可某种意义上来说,黄总,他们不也是我们的仇家吗?”
黄志龙愣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放到了蒋丽萍的腿上,拍了拍,叹息道:“唉,还是你玲珑心思啊。”
蒋丽萍微微一笑。
黄志龙年纪毕竟大了,折腾那么长时间,精力不够了。
他挪动了一下屁股,暂且不想谈论这些令他两鬓都要愁白的话题,转而道:“等到了新西兰,一定找个按摩师好好地按一按,松活了筋骨,才能好好重整旗鼓,再大干他妈一场。”
蒋丽萍的酥手搭上他的肩,给他捏了捏,说道:“你啊,最喜欢的就是做spa,之前广电塔的事儿闹得那么厉害,段闻都在亲自督着了,听说你连那时候都在按摩,难怪把段闻气着了,说你拿元老架子。”
蒋丽萍的手法也很好。
黄志龙被按着按着,舒服地哼了起来。
“那我不是年轻的时候老是坐着备课,伤了腰椎嘛……不提了。”黄志龙道,“我休息一会儿。”
蒋丽萍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你睡吧,这保险箱……要不我替你……”
黄志龙:“不用。”
他径自打断了蒋丽萍的话,竟抱着那个箱子,把下巴搁在箱子上,睡了起来。
蒋丽萍眼神幽暗。
这个箱子是不能硬夺的,组织里的科学家发明的设备,一旦黄志龙照着顺序按下箱侧的保险按钮,里面的东西就会被立刻粉碎。
她看了看表。
飞机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抵达新西兰了。一旦进入新西兰国境,她要做的事情就再也没机会了……
其实在临上飞机前,蒋丽萍就想给贺予他们悄悄地发了个航班更改信息,但是由于黄志龙一直把她盯得很紧,连她去洗手间都不允许,那个信息最后未能发送成功。
她为了不功亏一篑,不在最后一刻让非常敏锐的黄志龙觉察,只得主动放弃了与贺予他们的联系。现在,他们已经在机上了,黄志龙看上去也比之前轻松了,她觉得自己应该能有机会离开他的视线,去找空警。
蒋丽萍这样思量着,试探着起身。
黄志龙却一下子睁开了眼:“你去哪里。”
“洗手间。”
黄志龙:“还有一小时就到了,你坐下吧。”
蒋丽萍:“……”
黄志龙见她不动,慢慢眯缝起了一双眼睛,语气从佯装出来的平和,变为了不容置否的强硬。
“丽萍,你坐下。”
箱在他手,蒋丽萍无计可施,只得重新坐回了椅间。
看来在飞机到达新加坡之前,他是不会真正放松警惕的。她只能另想他法,见机行事——总而言之,安全地拿到那个箱子,才是最重要的。
同一时间。
机长驾驶室。
空警在与机长电路沟通之后,通过打开了的驾驶舱门,走进了舱内,低声与机长把收到的具体情况说了。
“什么?!……好。我知道了。”机长从前是个飞行员,遇事处变不惊,在极短暂的愕然之后,神情重归于凝肃。
“飞机即刻返航。”
黄志龙被吵醒之后,就没什么睡意了。
他在等着飞机的降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广播里传来声音:“尊敬的各位旅客你们好,飞机将于半个小时后降落奥克兰机场,洗手间将会提前关闭,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离开座位,如需帮助请呼机组工作人员,感谢您的配合。”
黄志龙重重地舒了口气。
他很快就要抵达了……
什么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法网是拘束普通百姓的,他只要足够有钱有势,背着一身人命,也可以法外逍遥!
在他这样想的时候,沪州国际机场的工作人员和负责拘捕行动的警察,已经做好了准备,严阵以待。
为了不引起黄志龙的怀疑,好让乘客及时疏散,他们返航的位置设置在停机坪最为空旷的地方,并在周围泊上外国航空公司的飞机。警队的人正在仔细检查着周围的简体中文广告和标语遮掩,避免让黄志龙第一时间认出来这不是奥克兰机场,而是沪州机场。
这样的改造在停机坪其实不难,各国停飞机的地方差不多都一个样,何况他们已经锁定了黄志龙的座位,知道他的位置是在机舱偏后,也就是说,当黄志龙从里面出来时,大多数乘客已经通过连接舱离开了。他们只需要等待黄志龙走过一小段路,黄志龙甚至都没有太多机会可以打量建筑物,警方就可以完成最后的疏散,然后对他下手。
“这里多放几张外文报纸,我去,赶紧把他妈的沪州早报给我撤掉!”
“机场信号屏蔽器通通打开!别让嫌犯收到什么中国移动欢迎您之类的消息!快一点!”
地勤人员正在进行扫尾工作。
警队队长接到了消息通知:“队长,IH8803已经开始降落,将在十五分钟内着陆。”
队长捏着对讲机,按下绿色的通话按钮。
“嫌疑人即将抵达,各部门,就位。”
武警特警逐一迅速潜伏,埋伏到位,机场紧急设备全部待命,扫黑抓捕行动正式——开始!!
“感谢您选择IH航空,欢迎下次乘坐。”
客机下客舱口,训练有素的空姐尽管内心万分紧张,但仍然保持着笑容可掬的样子,重复着礼貌用语,亲切地送走那些乘客。
乘客却不买账,嘀嘀咕咕的:
“哎,你们这儿手机信号怎么回事啊?飞机这不都降落了吗?怎么还是没法连网啊?”
“是啊,我的也是,我还以为是我国际漫游还没开通呢……”
空姐微笑着引导道:“先生女士,机场信号站正在进行检修,可能是会有这样的情况的,真是不好意思,请各位旅客往前走,到达航站楼信号就会好转了,请勿留步,避免造成后面拥堵,谢谢你们的配合。”
客人们虽然郁闷,但这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加快了步伐,一个接一个从机舱内走出。
黄志龙也一直在刷手机,发觉周围所有人都没有信号后,他便拉着蒋丽萍往前挤,可惜大家都急着下去,没什么人愿意让他们,黄志龙最后为了不引起人注意,只得放弃了插队,老老实实等着自己的顺序。
核载两百多人的飞机渐渐空舱了。
黄志龙一手拎着沉重的保险箱,一手拉着蒋丽萍,在空姐笑眯眯的道别中,大步流星地沿着连接仓往前。
他看似神情镇定,实则已经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心脏怦怦直跳,背后都已经湿透了……
这是最后一劫。
只要过了海关……
然而就在这时,黄志龙忽然听到自己前面一个正在与地勤人员对话的孕妇,用英文讶异道:“怎么回事?我老公没有来接我吗?”
地勤人员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一出,磕磕巴巴地:“女士,您、您的丈夫是……”
孕妇捧着肚子:“他是你们机场的巡警队长啊,Mars,我上机前他就和我说他在出口等我的,我快生了,我不敢一个人,我要我老公带我走绿色通道,你们快去找他——气死我了,今天奥克兰怎么回事?为什么到现在我的手机也没信号!”
她闹着闹着就有些歇斯底里,嗓门很高,零星剩下几个走在后面的旅客对这孕妇侧目。
“你们赶紧联系他!太不像话了!”
黄志龙心下正焦急,听这孕妇吵嚷,不由地狠狠瞪了她一眼,孕妇根本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她是真的急了。
“我肯定马上就要生了,我能感觉到宫缩了,我要我丈夫……今天奥克兰这是怎么了?一个熟悉的地勤也没有,人呢?人呢?”
黄志龙拉着蒋丽萍匆匆经过,听到孕妇这样嚷道,起初这句话就像一阵风,刮过耳边就算了,然而几秒钟过后,他脑中忽然像有一根钨丝闪了闪,骤然灯光大炽!
——
不对!这事儿不对劲!
反常的信号屏蔽……
原本应该等在出口接妻子走员工通道的丈夫没有出现……
磕磕巴巴,解释不上来的地勤人员……
女人还在喊:“什么联系不上?我说了我老公是Mars!你是新来的吗?他每天都在这几个登机口巡查,他在这儿工作了八年!你怎么连他也不知道!”
黄志龙脸上开始急速冒汗了,比他思绪更快的是他本能的生理反应。
他感到有一股子可怕的寒意从脚底板迅速上窜,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似的。
他咽了咽唾沫,眼珠子疯狂转动,无声而迅速打量这个出站楼的陈设——几秒,又或者是十几秒,他认出来了。
尽管换了广告牌,尽管走廊上放置着新西兰当地的报纸……经常需要外出公办搭乘飞机的他还是认出来了。
这不是奥克兰机场。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