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呈没说话。
陈黎生当年牺牲下葬,谢清呈是亲眼瞧见的,他们做过遗体告别,确认死者就是陈黎生无误。
更何况,退一万步讲,如果陈黎生真的还活着,那他为什么不早点把这卷录像寄给陈慢?
陈慢在这种沉默中也逐渐回了神。
他收敛住自己的情绪:“……对不起,哥,我失态了。我是真的希望他……他还活着……”
谢清呈倒了杯热茶,推给他,示意他喝一些,然后道:“没事陈慢,你不用解释这么多,我能理解。”
“谢哥,可我真的忍不住想,他是不是还有万分之一的生还可能……?你也知道的,郑队那边一直有一个神秘线人,我从收到这卷录像开始,我就在想,那个神秘线人会不会就是我哥哥,我……”陈慢攥着茶杯,倏然低下头,眼中有泪滚下来。
“我知道这不现实,然而我调查了这卷录像的快递踪迹,进行了指纹信息采集,生化核验,结果是寄快递的这个人什么私人信息都没有暴露,反追查能力非常专业。我就想到我哥是个很了不起的警察,如果是他,这些他都能做到的。”陈慢顿了顿,“但是——”
“但是你心里也清楚不会是他。”
“……”陈慢愀然,“那你觉得,那个字迹……”
“字迹是可以模仿的。也有可能字迹确实是你哥多年前留下的,只是这份录像早已落到了别人手里。”
“……”
“陈慢,你哥已经走了。这是事实。”
陈慢闭上了眼睛。
是的。每年,他都会去陈黎生墓前好几次,不止是冬至清明,有烦心事的时候,陈慢也会去墓园里和陈黎生说说话,在墓前坐一会儿。
尽管这个哥哥和自己不是一个母亲所生,但兄弟俩感情很好,所以哪怕当初他是亲眼看着哥哥的身躯被葬下去的,陈慢还是会忍不住希望那个一直未露面的神秘线人就是他的大哥。
谢清呈:“何况,陈慢,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哥他是线人,他也不可能过了这么多年才把录像寄给你。”
陈慢低了头:“……”
他不傻,他心里清楚,如果当年陈黎生手里掌握着这样一卷重要录像,他理应将这份资料交给警局备档,然后让警方对黄志龙展开调查,不会自己留着。
哪怕是陈黎生当时已经对警局的不信任了,没有将这卷重要录像给出去。可是只要他还活着,这十多年,他也该找到一个可以相信的警察交出这一卷录像了,不至于要等他弟弟长大然后把录像寄给弟弟。
总而言之,陈黎生是神秘线人这种想法虽然很激动人心,但只要冷静下来想一想,就会发现完全站不住脚。
那这卷录像究竟是谁寄出来的?
对方为什么会这么清楚陈慢家的状况,甚至连他家有个能读录像卡的老式电视机都知道?
“这事儿你还和别人说过吗?”
“没有了。”陈慢摇了摇头。
谢清呈:“好。暂时先别说。黄志龙那些人的关系网络太复杂了,我们没法判断目前最大的那个黑警究竟是谁。”
他顿了一下。
“另外寄这卷录像的人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并不明确,赵雪在说出她有个新的发现需要记录之后,中间有一段内容明显是被剪切掉了。那是不是有可能她说了什么内容,是涉及到寄录像者的利益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对方出于什么目的才给你寄来这录像,就很不好说了。”
陈慢沉默了,看来他也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他心里一直想着他哥,他有了执念,便不肯看清。
谢清呈看出了陈慢内心的活动,他又补了一句:“其实单靠这样一张清晰度极低的自录录像是没有办法去查封黄志龙的公司总部的,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我想这一点你也很清楚。”
陈慢:“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谢清呈有那么一瞬间,想过要把事情告诉郑敬风。但是郑敬风这阵子都在跟进女明星被杀一案,整天找不着人,手机常常也是占线关机的状态。
两人商量了一番,最后的结果也还是要等。
只有先等。
谢清呈自己的状态也不好,但他更担心陈慢的心理,他反复叮嘱陈慢:“有什么事情你找我说,千万不要乱来,这录像虽然很值得推敲,但里面藏着的疑问太多了,你不可以冲动,不可以贸然行事。等老郑稍微有一点时间了,我们约他一起见个面,把这个情况跟进给他。”
陈慢没吭声。
谢清呈又有些忧虑地问了一遍:“你记住了吗?”
陈慢这才心不在焉地应了。
一顿饭食不知味,就这样结束了。谢清呈和陈慢一起走出了餐厅,陈慢眼睛仍是红通通的,在分别前,他终于调整了一下情绪,对谢清呈道:“哥,我今天心情太糟了,希望没有让你觉得我很没用……”
“你也才二十出头,别对自己要求太高。”谢清呈说,“你今天怎么来的,开车?”
“嗯,我先送你回去吧。车在停车场那边,得走一段,这里会被拍照贴单。”
陈慢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滴滴两声嚣张的按喇叭声。
两人一起回头,就看到一辆风骚得要死的兰博停在素餐厅门口,车窗降下,露出贺予无甚表情的脸。
他单手持着方向盘,看也不看陈慢一眼,把车向前开了一段,正好将副驾驶门停靠在谢清呈面前。
“上车吧。”贺予指间执着的罚单逐一展开,“我等了你好久,都被贴了四次单了。”
“……”
谢清呈不用脑子都知道贺予又定位了他的手机。
陈慢见贺予开车来接谢清呈,哪怕脑子再昏沉,这会儿也被惊着了。他来回看这俩人——他们之前不还吵架来着吗?
谢清呈:“赶紧开着你的破车给我滚。”
贺予:“你不坐我的车,难道要坐他的车吗?”
陈慢:“……”
谢清呈:“我是自己没腿还是没钱?我他妈不会打车回去?”
贺予趴在窗户上,很是无赖:“你和我顺路嘛。”
“……”
“可以节能减排的。”
就没见过开着跑车还说节能减排的。
谢清呈懒得搭理他,最后又和陈慢打了声招呼,拍了拍陈慢的肩,和他说了句:“放松点,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然后当着这俩小年轻的面打了辆车,还真就这么坐出租走了。
谢清呈一走,贺予那双含着情带着笑的眼睛就沉了下来,目光终于落在了陈慢身上。看那架势,他像是要把陈慢串了似的。
“你和谢清呈说什么了?他为什么让你有事随时找他?”
陈慢就算脾气再好,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诘问,也是会来火的。
何况他现在心情本就糟到了极点。
他说:“抱歉,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事。”
贺予眯起眼睛,冷笑:“私事……那成,那我问你一句不算私事的吧——这家餐厅好吃吗?”
陈慢意料之外地盯着他,显是被他这句话问懵了。
突然之间,问什么餐厅?
尽管他这人比较正直,感情方面的雷达也相对迟钝,但贺予现在的那种眼神太赤/裸了,陈慢也隐约觉察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不能确定,然而声音已经冷下来,带着些戒备:“嗯,挺好的。”
“素餐不觉得乏味?”
“我觉得很清淡,是我喜欢的类型。”
贺予一下子眯起眼睛,笑了一下:“陈少的口味确实独特。”
“你问了我这么多,我能问你一句吗。”陈慢道。
“你说。”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地方是私人领地不允许入内吗?”
“我没觉得这是碰巧,而且你是专程来接谢哥的,为什么?”
贺予垂了眸,仪态温文尔雅,语气却锋芒毕露:“抱歉,这是我们的私事。你要觉得奇怪,你可以问他去。”
陈慢不禁沉了脸色。
他现在是越看越觉得贺予的反应不对劲了,可是贺予就像一朵艳诡的妖花,陈慢这样纯粹的人,完全看不透他的喜怒哀乐。
在这样的对视下,一种心焦的感觉禁不住烧灼上来。
陈慢道:“贺予,你和谢哥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贺予在车内笑了一下,似乎觉得陈慢问了个很有趣的问题似的:“陈警官真要听?”
“是。”
贺予笑着点点头,忽然从车里摸了包烟,那烟是和谢清呈最近常抽的一个牌子的,他不喜欢吸烟,但当他想闻谢清呈的味道时,就会拿一支出来静静闻嗅——他啪地一声把烟点燃了,咬在唇齿间,然后吸了一口,从车窗探出去,对陈慢招了招手。
陈慢以为他要告诉自己什么,走过去,低下头,板着脸俯耳欲听。
贺予忽地将烟霭呼出,垂了眼睑,遮住眼波流转,他在这弥天盖地的青烟中,对陈慢轻声道:“我特别讨厌他,玩儿他呢。”
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