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登城督战,激励将士,兵将无不奋勇。汁梁城壕极宽,金兵要攻城需先乘竹筏木筏才能渡过壕沟,城上宋军矢石交加,专攻中流未济的金兵,北国人大多不习水性,竹筏木筏一晃荡便跌入水中。汁梁城壕不但宽,而且深,若是不会游泳掉下去了就只能等着淹死!
不过由于政和年间的那次城墙改建大不得法,各面城墙都显得又宽又直,天然的险要因为雅观问题都被放弃,人为立起的城墙受攻面极大。金兵将领看出破绽,从宋军防守的死角渡过城壕,终于有数百人拥云梯抵达城下。曹广弼大惊,举手高呼道:“是好汉的随我下去!汴梁是守是破,在次一举!”石康等十余人带头呼应,武泰军节度使何灌为曹、石所激,怒道:“我等职在守护京城,如今反而让外人抢了威风么!”领了人马与曹广弼抢先,不多时便有数百死士在城墙上弓箭手的掩护下继落墙根,冲杀渡壕的金人。
这拨金兵极为强悍,虽然以少敌多却不稍却,何灌冲杀忘命,竟尔战死,众人为他这迟到的义勇所激,奋力厮杀,又得城上箭矢相助这才占据上风。金兵将领眼见事不可为引兵退去,那二十几座云梯却来不及带走,尽数被宋军所毁。
此战宋军斩十余级,皆是女真偏部。
赵桓在宫中闻捷,遣中使来慰问稿劳,又降御笔褒谕,赐御酒、银碗、彩绢等颁赐将士,城头兵将无不欢呼,士气大振。自卯时至未申间,杀敌甚众。金兵见守城有备,难以强攻,方才退师。
却说宗望在军中督战,对战果颇不满意。忽然有手下传来战报,云汁梁城中似乎有汉部兵马。宗望闻言大怒,点了兵马道:“走!我问问折彦冲去!”
这时萧铁奴的主力己被宗翰带走,留在宗望军中的也只有种去病麾下百骑,而且还无法与折彦冲直接接触。折彦冲所在的营帐外面由五百女真嫡系精兵把守,帐内只有蒲鲁虎、安塔海和几个女奴伺候着。
宗望怒气冲冲闯进来时,蒲鲁虎安塔海见到他这等样子都略感慌张,折彦冲却不慌不忙,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道:“外面杀声震天,想必仗打得热闹,你怎么还有空来看我?”
宗望也不兜圈子,冷笑两声,开门见山道:“今天攻城,城内竟有汉部人马!这事你怎么解释?”
折彦冲闻言微感讶异道:汉部人马?真有此事?”
宗望冷笑道:“有人见到宁人冒险出城厮杀,领头那人,十有就是曹广弼!这件事情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折彦冲听到曹广弼三字反而笑道:“原来是二弟,他终究还是回去了。”
宗望怒道:“你果然知道!”
“不错。”折彦冲道:“广弼会弃汉部助大宋守战,这事本在我料中。”
宗望微微一愕道:“弃汉部?”忽然想起萧铁奴的话来,微一沉吟,冷笑道:“究竟是弃汉部归宋,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诡计,却也难说!”
折彦冲淡淡道:“就算是后者,那又如何?我如今在你手中,便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也难,还能遥控我那些弟弟不成?”
宗望道:“你有无遥控,日久自知!今日我也不与你多言,它日得了实讯再来寻你说话!哼!若你汉部真有兵马在汴梁城中,那时候……哼哼!”说完拂袖便走。
蒲鲁虎心有余悸道:“姑丈,我们真有兵马在汴梁?”
“应该没有。”折彦冲道:“应麒做事甚有分寸,不至于会如此着相。但是二弟在城中,恐怕就十有了。”
安塔海道:“姑丈,看宗望叔如此狂怒,事情只怕不妙。”
折彦冲道:“你们别被表面的假象迷惑了!他心情不好,那多半是攻城不甚顺利。他越不顺利,我们汉部的形势就越好,汉部的形势越好,咱们就越安全。别怕!”
安塔海问道:“那我们是否该准备准备?”
“准备?怎么准备?”折彦冲淡淡道:“现在我们做什么也没用的。别急,要沉住气。前面的路还远着呢!”
宗望自折彦冲营帐回来,便遣轻骑旁掠周边州县。此时四方勤王之师虽未到,但汴梁守军有十万之众,宗望的兵马不过五六万,但宋军多而不精,体制臃肿无用,光是守城还怕兵力不足,竟不敢出城邀击,更无力救护周边城池。宗望又派使者入城呼喝令降——先威之以刀棒,再恐之以大言,这本是女真人以及后来的蒙古人惯用的手段。宗望在辽口时也用过这招,可惜碰了个钉子。
但汴梁毕竟不是辽口,而宋廷也不是汉部。宗望的使者抵达城下己是入夜,犹在城下大声叫喊,喝令宋军开城相迎。监军的宦官被城外的金兵一喝,吓得就想开城门迎使者进来,李纲闻讯急忙赶来,怒道:“敢开城门者,斩!”监军的太监唯恐得罪了金人,赶紧密报皇帝,赵桓听说宗望爷爷派使者来,哪敢怠慢?吓得赶紧连夜下诏谕,命迎使者入城。
因为先前被李纲这个老顽固耽误了不少时候,所以赵醒迎见使者大人的时间便推迟到了第二日早上。这日赵桓御崇政殿,白时中等拜见毕升殿奏事,引金使入对,金使王呐到了金銮殿,叉腰道:“如今兵临城下,你们赵家君臣还不开城投降,到底在等什么!”
这里是大宋的金銮殿,赵桓是主场,金使是客场,但赵桓被金使这一喝竟吓得双股战栗,不能对答,李邦彦、张邦昌赶紧上前向王呐赔罪。金使又道:“这次伐宋,乃是惩戒你赵家自毁海上之盟,你们不但屡屡挑衅,先纳张觉,后吞平州,还挑拨我大金完颜部与汉部的关系,更纳我大金叛逃之民!所以我大金皇帝一怒,这才下令南征!”
李邦彦等大惊,慌忙说我大宋对大金抱怀赤子寸心,如婴儿之仰父母,绝无冒犯之意,又说先前对不住大金的地方,全是童贯那些奸臣搞的鬼!
金使怒道:“先前的事情也就算了,为什么如今又勾结汉部叛臣,意图不轨?”
李邦彦等大惊,忙说我大宋并无勾结汉部之事,金使怒道:“昨日分明有人看见汉部二将军曹某出城作战,还说没有!”
赵桓等面面相觑,对先前优容曹广弼后悔得要死,当场就想把曹广弼献出,只是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幸好宗望攻不下汁梁,内心其实也有些虚,因此金使这次入城其实是色厉内茬,这时得了便宜就趁机下台,也没有在这些细节上纠缠下去,袖出宗望国书,表示愿意讲和,把赵桓喜得差点从龙椅上滚下来。金军提出几个条件:一是增岁币,二是割三镇,三是献逃人。又道:“若皇帝有意议和,便遣大臣到二太子军前议事。”
赵桓差点就想当廷答应了他,碍着有祖宗规矩在,不能造次,只是恭恭敬敬把金使送出去休息,这才召大臣商议。先前按规矩轮不到李纲说话,这时宰相们都无主意,也不敢请命前往,一排轮下来轮到李纲,李纲便慨然出列,请赵桓派自己前往金营。
赵桓看了这个老顽固两眼,心想你这老家伙脾气又硬又臭,只知道保祖宗社稷,不能体会肤的苦心,派你去金营非把金人爷爷得罪光了不可。便以李纲正负责治兵大任为由不许,另派李悦奉使,郑望之、高世则为副。
李纲问为何不派自己,越桓道:“卿性刚,不可以往。”
李纲道:“如今虏势方锐,而我勤王之兵未集,故不可以不和。然所以和者,权也,非所求也。议和之事,得策则中国之势安,失策则祸患难己。宗社安危,在此一举!臣惧李税等柔懦,误了国家大事!今金人求割地,万万不能答应!所求金币也不能尽数许他!金狄之性贪婪无厌,又有燕人狡拾,为之谋划,如今张大声势,要求过分,必是以此窥我中国勇怯虚实。如朝廷不为之动,措置合宜,彼当a敛而退如朝廷震惧,所求一切与之,彼知中国无人,益肆靓创,优未己也。又其求我献曹广弼一事,更是万万不可允诺!军国大事,庙算先定然后能应,安危之机,愿陛下审定之。”
张邦昌一直插不上嘴,这时道:“那曹广弼不过一匹夫,若把他献出能消解两国仇恨,倒也是万民之福。再说此人来历不明,留之无益。”
李纲怒眼一瞪,瞪得张邦昌住嘴不敢再言语,这才道:“若说曹广弼先前还有嫌疑,现在金人既来求索,则一切嫌疑己可尽洗!为何?敌之所忌,必因曹广弼留汁有碍于彼。既有碍于彼,必有利于我!此理甚明,不待烦述。且曹广弼虽一布衣,但自彼来归,多有建谋,焉能说无益。再则,我大宋欲图久安,将来必行联汉制金之策。若献出了曹广弼,不但令四夷寒心,而且与汉部结下了仇怨,恐怕将来少一强援而增一仇家!”
赵桓一直对曹广弼的事情没搞得很清楚,这时问道:“那曹广弼不是叛了汉部来归么?”
李纲道:“归宋虽是,叛汉则未必尽然!这数日我与他日夕讲论,已颇知他汉部之意:他们唯恐我大宋一旦不支,他汉部势孤,所以实在有相助之意,只是因为折彦冲为金人所囚所以不敢公然出兵!故臣斗胆猜测,曹广弼此来或许是那折彦冲之原配所授意,只是怕金人害了她丈夫,不敢挑明而己。”
曹广弼来宋以后,全心为大宋办事,汴梁的士大夫与兵将都看在眼里,连带着对汉部也产生了好感,而汉部与女真之间的区别,这时连李纲也能区分开来了。
赵桓也听说汉部悍勇不在女真之下,尤其是折彦冲那个身高一丈、腰围也是一丈的老婆虎公主更是连金国皇帝都不敢得罪的人物,他赵桓哪里敢去招惹?听到李纲这么说,心道:“来一个二太子己是这样厉害,若再来一个虎公主,那如何了得!”从此出卖曹广弼心思轻易不敢再起。但李纲的其它建议,赵桓一概不听,决议派李悦为使,但又不敢明白拒绝李纲,等李纲退出宫外之后,这才重新召来李悦等人,暗中嘱托一切不可过违金人之意。只是那曹广弼一事需尽量婉转。赵桓又许增岁币三五百万两,求免割地。若论及稿军,可再许银
三五百万两。又命李税先押金一万两及酒果厚贿宗望。
李悦等当日便出城前往金营,宗望听说大宋派使者来议和,南面而坐,正使李悦和副使郑望之、高世则到了营前就吓得跪下,望见宗望,北面而拜,跪在地上爬到宗望身前。
宗望院了他们两眼,满脸全是不屑。金国文官王汕传宗望之言,喝道:“如今你汴梁破城在即,我家二太子因念此城乃是大宋宗庙所在,所以才敛兵不攻,这是何等的恩典!你赵官家竟不感恩,还敢举兵抵抗,真是不识好歹!”
李悦伏在地上唯唯诺诺,头也不敢抬一下,王泅又道:“如今议和,但我大金军马远来,舟车劳顿,你宋国须奉上稿师之物: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绢、彩各一百万匹,马、驼、驴、骡之属各十万。汝宋主须尊我大金皇帝为伯父。凡燕云之人在宋境者,悉归大金。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之地。以亲王、宰相为质。若能如此,方许退师。”又出一纸卷,上述条件全在纸上。
李税连连磕头道:“是,是。”
宗望与汉部交往日久,也懂汉话,这时忽然开口问道:“曹广弼是不是在城中?”
李悦道:“是,是。”
宗望哼了一声道:“他带了多少人进城?”
李悦道:“两……两个。一个叫邓肃,一个叫石康。”
宗望哦了一声,看李悦这等模样,谅他不敢说谎,笑顾左右道:“杨应麒这弄种,果然不敢派兵援宋!”又道:“来!请彦冲过来见见他在汁梁的故国亲人!”他话说的好听,实际上是见宋使如此懦弱,有心借此辱一辱折彦冲。
当下有将官奉命去请,不久折彦冲阔步入内,宗望命看座,笑道:“昨日我错怪你了,得罪,得罪。”
折彦冲也不多问什么,只是淡淡道:“好说,好说。”
宗望喝令李税道:“抬起头来!”
李悦这才怯怯抬起头来,道君皇帝喜欢斯文俊秀的人,所以他周围的大臣与大臣后备个个形貌清秀、气质柔弱,李悦虽是个男人,又留着几缕胡须,但那皮肤比金国的女人还嫩,那胡须也整理得飘扬有如饰物。宗望啧啧称奇道:“大宋的男人都是这般样子么?竟如娘儿们一般。”
折彦冲黑着脸不答话,宗望又道:“以前不知应麒怎么会长成这般模样,今日看来,想是其种如此。”
折彦冲喝道:“斡离不”你少拿这等猪狗不如的东西来辱我七弟!”
宗望笑笑道:“我原命赵家派遗大臣前来,谁知道他能派出来的就是这等货色,我能有什么办法?哈哈,哈哈,想来大宋无人,不足为虑!”对李悦喝道:“除刚才的条款之外再加一条:限你明日便将曹广弼送出城来,若是不然,休想议和!”
李税战栗道:“是,是……”
折彦冲忽然喝道:“你们几个宋使,抬起头来看着我!”
宗望等见折彦冲忽然如此,都感奇怪,也不阻止,看他能如何。
李悦等三人方才听折彦冲敢和宗望对喝己敢惊骇,这时哪敢违抗,抬起头来,勉强道:“这位大王,有什么吩咐?”
折彦冲喝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李税忙道:“请大王示下。”
折彦冲喝道:“我便是折彦冲!你们刚才提到的曹广弼,就是我的二弟!”
李税等大惊,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是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折彦冲又道:“我二弟为了帮你们大宋,竟然弃我汉部而去。你若回去,记得替我传个话:他虽然归宋,但我仍当他是兄弟!”
李税忙道:“是,是,定然传到。”
折彦冲又道:“我还有一句话传给你大宋皇帝,你听好了!一个字也不许漏!”
李税道:“是,是。”
折彦冲道:“你告诉大宋皇帝,我折彦冲如今虽为阶下之囚,但他若敢对我二弟行不义之事,他日我若有脱困之时,必定十倍报之!”
李悦等大惊,不知如何应对,那边宗望闻言怒道:“折彦冲,你这是要和我对着干了!”
折彦冲也怒道:“我二弟在汴梁无权无势,就这样你也容不得他么?我既是他大哥,自然要回护他!”
宗望冷笑道:“你认为你还有力量回护别人?”
折彦冲也冷笑道:“只要我一日不死,便容不得别人欺负我兄弟!”
两人对望互喝,便如两头老虎在打架,旁边的几只小猫看又不敢看,逃又不能逃,全然不知如何是好。(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