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师道是将帅中的良才却不是将帅中的霸者。他身上有许多太平社会需要的那种将领的特征比如对中枢朝命的恪守比如面对“战时受命、兵罢归田”的平和心态再比如身为将帅不参加朝政争端的自觉。这是一种珍贵的修养与品质可惜具有这种修养的他生错了年代——赵宋皇朝连让他挥平常实力的平台都没有。
当童贯的乱命传来之时种师道还是惯性地妥协了。他身边的种彦崇忽然有些不乐虽然没说什么却觉得爷爷应该更强硬一些。他却不知道在这个皇朝的体制下性格强硬的人是根本无法上位的。叛逆如萧铁奴者只能去做盗贼执着如曹广弼者只能被迫流亡。不是这个朝代的人都软弱而是这个体制选择了那些适合它的人。
对岸的辽兵忽然动了宋军北上时在白沟搭了浮桥当初种师道眼见大势不好不顾和铣“先让败兵都过来了再说”的劝告下令断桥。但派去的官吏竟然中途逃跑也没人来回报所以种师道直到登高望见胡马南渡才知道这情况不由得连连跌足暗中叫苦——眼下围在自己身边的这几万人马还有多少是他能指挥的呢?军令传下去无法执行这仗还怎么打?
“唉……”
他终于叹出声来整个军势已是一团糟。宋军的高层将领逃了三成中层将领逃了一半整个军伍就像一个被切断了神经的绝症病人瘫在那里烂在那里只等契丹人来宰割!辽军还没冲过来宋兵自相践踏就死了好多人。所谓兵败如山倒再高明的良将面对这种情况又能如何?
和铣左顾右盼搓手道:“种帅快想想办法!”
种彦崇喝道:“你们这些文官指手画脚得少点就不会搞成现在这样了!”
和铣被他说得大窘种师道却喝道:“竖子!不得无礼!”
种彦崇正要抗辩忽然北边传来燕地口音的汉语呼喝:“全歼宋军!活捉种师道!全歼宋军!活捉种师道!”
第一声呼喝还在白沟边到了第十声便近了许多似乎辽军逼来如入无人之境!
种彦崇大惊叫道:“爷爷!快走吧。”
种师道喝道:“走?去哪里?混帐东西!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种彦崇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种师道嘿了一声道:“青山都快倒了还能剩下什么柴?传令:解除主动出击禁令!凡杀敌者有功!”
种彦崇一怔和铣心道:“现在还传这种解禁令有何作用?”却不想自己当初是这禁令的拥护者。
种彦崇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却有老于行伍的传令官出去叫道:“种帅有令:杀敌者有功无罪!”
种师道又道:“传令:兵将能战者上前!各自为战!”
又有一个传令官跑了出去高声呼传。这两声命令传开去乱军中自有熟悉种师道临阵之法的西兵闻声应和一声声传了开去不片刻整个战场的人都听说了。
种彦崇耳听胡音呼喝越来越近促请祖父快走种师道抖落战袍盔甲取了一支巨梃登上一辆高高的马车车顶叫道:“把我帅旗移来跟着马车走!”
种彦崇叫道:“爷爷你干什么?”却已经有几个西兵推了帅旗过来。
种师道道:“走!向北!”
种彦崇大惊!此刻宋军组织已乱爷爷孤身向北那不是去送死么?但早有两个视小种经略相公有如神明的老兵跳上马车向北驰去!种彦崇不敢多说挥鞭策马跟了上来。
种字帅旗终于动了!而且是向北动!
契丹人比忙着逃命的宋军现得更早!跟着有人望见了帅旗前面那辆逆着败兵之流北进的马车!再跟着有人看见了马车上站着一个干枯的老人!
“都统!有俘虏认出说那人就是大宋的老种!”
“什么?”
“老种?”
“他竟然还过来还站在那种地方?不是等着做我们的靶子吗?”
“挑衅!挑衅!”
“都统!请下令我去活捉了他来!”
耶律大石略一迟疑下令进军!
而就在这时忙着逃跑的宋兵也现了!
“咦!天!是种相公!种相公!”
“什么!”
“帅旗!帅旗!”
“马车上是种相公啊!”
“怎么往北?”
“不逃了吗?”
“逃?妈的!种帅向北我们怎么能逃?向北!向北!”
“向北!向北!”
“跟着马车!跟着帅旗!”
“向北!向北!”
最先反应的是在夏边跟随过种师道的西兵!他们望见种师道孤车向北以后几乎是本能地跟着逆向北冲!宋军构成很杂乱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几百个最先反应过来的西兵就像江流里的几滴水一开始看不出什么但不一会便引起了许多同袍的注意一些人是被他们感染另外一些则根本不知怎么回事和刚才看见有人逃跑就逃跑一样这会是看见有人往北走也就跟着往北走!于是渐渐形成了细流渐渐形成了浪涛!
“不好!”耶律大石叫道:“不活捉了!骑射!逼近过去!射!”
一队骑射兵冲了过去宋军前方的步兵拦不住让骑射兵直冲到马车射程范围之内站在高处的种师道立刻变成了一个又大又明显的靶子!
“是契丹的骑射!”“保护种帅!保护种帅!”
箭雨!
马车车夫以及跟在马车旁的骑士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团团抱住马车车顶那个干枯的老人然后变成尸体滑落下来尸体滑落后那个巍然不动的老人依然站着。身边死了多少忠心的人和无关的人他竟都无动于衷!仿佛现在他的存在意义就是在那里站着!
“种帅没事!种帅没事!”
那是宋兵的呼声。
“再射!连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