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抬轿子中前头那一抬飞快地掀开了轿帘,原来里头坐的是个老妇,打扮倒还体面,只是头上的首饰少些,五官显得有些刻薄,眼下显然十分生气,拿眼冷冷地盯着墨涵,道:“你如今翅膀长硬了,就敢冲撞主子了?!别以为到了这千里之外,便没人知道你们的底细!山鸡终究还是成不了凤凰,别自个儿抬自个儿的身价了!当心没那福气!”又喝令儿子:“跟他们吵什么?!老2出了洋,一年多了,八成是死在外头回不来了,他又没成亲,这份家业还不是你和你儿子的?!还不拿出主人的架势来。把这些不知好歹的奴才赶走!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磨蹭,没的叫人笑话!”
春瑛在庄院里听得冷笑,原本她只恨胡鹏一个,现在才发现自己太善良了,这伙人都不是好东西!既然如此,她干脆再加把火。
墨涵板起脸瞪着胡家母子,见胡鹏要往里闯,便硬挡下来了,不顾身上挨的几个拳头,只是不让人进庄。老张见势不好,正要叫人上前帮忙,便听到后头响起一阵脚步声,却原来是七八个庄丁,不由得心中一喜。
胡鹏见对方来得人多,便先怯了几分。一个轿夫不耐烦了:“老爷究竟有没有银子付钱呀?!这都耽搁多久了?咱不拦您发财,还请您快把车轿钱付了,咱们就回去了。”
胡老夫人板着脸骂道:“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就来催!等我们进了庄子安顿下,自然少不了你们的赏钱!难不成要我们一帮女人孩子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脸不成?!还不快给我退下!”
她习惯了骂仆从,却忘了这些人并不是自家的轿夫,人家也不买她的账:“咱小本经营也不容易,您是贵人,自然不在乎那点小钱,不如先清了账吧?等您给了银子,咱就陪您在这里等,包管怎么体面怎么来,绝不叫您家的女人孩子抛头露脸!”
胡老夫人只是骂:“真不懂规矩!事还没办完呢,就要催账,也不脸红!”
那轿夫不甘示弱:“您若是付了足额定金,便也罢了,总共才五钱银子,只给了五十文定金,小的们有什么可脸红的?”另一名轿夫也在旁边小声嘟囔:“咱们掌柜的叫你们哄住了,只当到了地方就有钱付账,还有厚赏,结果如今人家根本就不认嘛……”
胡老夫人脸都气歪了,这时后面的那抬轿子中却传来一道女声:“把我和我女儿送到梅李镇去,那里有我一家远亲,自有银子付给你们。”
胡老夫人怒斥道:“在这里捣什么乱?!你母亲家的远亲哪里还有剩的?!即便有,也都自身难保了,你不怕死,我还想长命百岁呢!”
“好叫婆婆安心。”那女子凉凉地道,“媳妇儿只带盈儿去,死活自由我们母女去,请恕媳妇儿不能尽孝了。”便从轿窗里递出一支银钗来,上头镶着颗小指头大小的珍珠:“这是我的陪嫁,原是我祖母的遗物,暂且托给小哥照看,权当作押金,等到了梅李镇,付清车轿钱,小哥再还我。”
那轿夫见这珍珠虽然隐隐发黄,那镶工却十分出色,分明是件值钱的东西,当下便笑吟吟地掏出手巾上前接过,往怀里揣好了,招呼同伴们一声,就要抬轿赶车。这时,落在最后的马车上,一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和一男一女两个不超过五岁大的孩子被赶了下来,哭喊着扑向胡鹏:“大爷!奶奶的丫头居然敢对我们母子无礼,你要替我们做主啊!”
胡鹏一时顾不得墨涵这边,又要安抚爱妾娇儿,又要喝斥妻子,还要指挥家仆拦下车轿,顿时乱成一团,中间还夹杂着胡老夫人的斥骂声。
春瑛听得又好气又好笑,猜到那名女子大概就是胡鹏后娶的妻子了,只是她生的既然是女儿,那两个孩子又太小,当初原配生的儿子,又去了哪里?该不会被他们害死了吧?她冷笑一声,叫过荷嫂,如此这般叮嘱一番,便让荷嫂出去了。
荷嫂走到庄口,也不理会胡家人,径直对墨涵道:“主人家问你,怎的半日还没把事情办好?不是说叫报官么?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墨涵说:“这人要来硬的。”老张则道:“报了官,闹出来恐不好看。”
荷嫂却笑道:“有什么不好看的?若是不硬气点儿,随便来个阿猫阿狗,说是庄主的爹娘,咱们难道也要迎进来当上宾不成?庄主不在家,谁都能来钻空子,这人若真能找到证人证明他是庄主的兄长,再论其他不迟。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庄主既不在家,谁又知道他找来的证人是真是假?还不如报官干净。不然等庄主回来了,知道咱们没把家守好,定要怪我们了。”又瞥了胡鹏一眼,惊叫出声:“哟!这人好生眼熟!咱们出京前,不是看过衙门的人押着一帮逆党游街么?这人怎么长得这么象里头的一个?该不会是逃出来的吧?快报到官府,省得将来官兵来抓人,连累了庄主!”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呆。墨涵首先反应过来:“正是!快报告官府!免得被逆贼逃脱了!”又请示老张:“张爷爷,快让兄弟们抓人吧,送到官府去,说不定还有赏钱!”
胡鹏慌了,虽然他知道自己早已是放出来的,但每进一次衙门,他就得割一次肉,如今哪里还有钱?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妻子坐的轿与儿子坐的车已经掉头走了,轿夫既有地方收钱,哪里还顾得了他们?连胡老夫人都被强行赶下轿,挨着儿子唉哟直叫,又骂轿夫,然后大声诅咒儿媳,口口声声说不该娶犯官家的女儿。
众人听了,又对荷嫂的话更信了几分,两个庄丁上前制住胡鹏,便要拖着他走,胡老夫人被推倒在地,叫两个家人扶起,一路骂过去,又要打庄丁,却被两个强壮的村妇挟住,一齐往衙门方向去了。那小妾带着孩子哭哭啼啼地走在后头。不一会儿,庄口处便恢复了平静。
春瑛从小院中走出来,遥遥望着他们的背影,翘起了嘴角,回头对墨涵道:“以后他们敢再来,就再送去衙门!见一次打一次,看他们还敢不敢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