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姑娘如今是大变样了。她头上梳的整整齐齐的鬟儿,倒有三四根金镶玉的掐丝簪子在上头,两只耳坠上的珍珠儿一晃一晃的,比路妈妈珍藏的那一对丝毫不差。身上穿着桃红绢纱衫儿,白色松绫裙子,腰间系着大红汗巾,上头隐隐有银丝闪动。脸上敷了好脂粉,细细描画,衬得她的容貌比从前素颜时又胜了三分。
她一见春瑛进门,便激动地站起身:“春儿妹妹!你回来了?!”
春瑛醒过神来,随口道:“是啊,崔姐姐,你几时回来的?今儿放假么?”
崔姑娘有些拘谨地抿了抿发鬓:“啊……是……浣花轩里有两位姐姐要出去配人,太太补人的时候,见我平日还算勤勉,就把我算上了,正好我娘托人送信,说她病了,我就求了三少爷恩典,回家见见娘。”
“崔婶病了?”春瑛看了看举止正常的崔,丝毫没发现她有生病的迹象。
崔讪笑道:“只是头疼的老毛病,我是想你曼姐姐了,才这么说的。”
“哦……”春瑛点点头,笑了笑,“机会难得,你们好好说说话吧,我就不打搅你们了。”说罢就要出门回家,已经快到做饭的时候了呢。
“春儿妹妹!”崔姑娘上前几步拉住她,“你……你别走……”顿了顿,红着脸说:“咱们说说话吧。我天黑前就要回去的,因你不在,才特地等到这个时候。”
春瑛有些奇怪:“等我?为什么?你有事?”
崔姑娘忽地眼圈一红,慢慢跪了下来。
春瑛吓了一跳,忙扶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可崔姑娘始终不肯起身:“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定是恼了我了……”
“说什么呢?谁恼你了?快起来呀!”春瑛着急地抬头看崔,“崔婶,你快帮着扶一把。”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居然这么有力气!她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崔没有帮忙,反而拿帕子抹了抹眼泪,便缓缓屈膝,似乎也打算跪上一份:“都是我的错……曼儿本就是为了我才害了你……”
春瑛急得满头大汗,也没好气了,干脆避开,发狠道:“你们这样是要折我的寿吧?我几时得罪你们了?!”向外头瞥一眼,似乎已经有人发现这里的动静,马婶正从自家屋子的窗户内探头出来张望,她那两个调皮儿子也在院门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刘喜儿开了窗户,正斜眼看过来,连她老娘也撑起了窗子向外张望。
崔站直了身体,抹泪劝女儿:“起来吧,别叫春儿生你的气。”
崔姑娘含泪点头,扶着母亲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便哽咽着对春瑛道:“春儿妹妹,当初是我不对。其实我骗了你,当日你得了三少爷屋里的差事,我虽一时玩笑,求你把它让给我,你却是拒绝了的。你一直想着要进府去,怎么会愿意把差事让给别人呢?”
春瑛心中一凛,忙安静下来,听她的下文。
“后来你病了,我一听说你兴许没法进去,就千方百计地把差事顶了下来,关大娘来领人时,我甚至还泄了你的底,害你丢了差事,我是猪油蒙了心了,我该死……”崔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本不敢求你原谅,只是……我实在是不得已。你兴许已忘了,我自小没了爹,娘儿俩相依为命,又因没有差事在身,每月分得的银米,俱是最少的,若不是多亏了诸位叔伯婶子们接济,还不知会怎样呢!可叔伯们并不是个个都象路大叔一样好心,我娘性子软,又不敢得罪人,怕耽误了我,竟受了许多委屈,外头人不知道,只当我娘是坏人,婶娘们也渐渐远了她,我看在眼里,真真难受……”
崔嘴一抖,转身冲到床边低声哭起来,崔姑娘也软软坐倒在椅上,掩面低泣。春瑛有些心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讪讪地道:“我娘……其实也没坏心……”
“路婶是个好人。”崔姑娘抹了抹泪水,“即便别人怎么说我娘的坏话,她也没拦着路大叔送东西过来。若不是她误会我害了你,我们两家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春儿妹妹,我也不瞒你,这些年我满肚子都是委屈,我们娘儿俩被人在背后戳了无数次的脊梁骨,走在路上,总有人说我娘是狐狸精,我娘不敢出门,我替她在外头采买东西,多走一步路,便有人笑话没规矩,朝人笑了一笑,便被人说是想要人……满院里除了你,还有谁愿意跟我说话?可我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娘也是受人欺负,为何人人都要怪她?那王老三是个泼落户,隔三岔五地来逼我娘,也没人出声,我若再不想法子进府找个靠山,我娘就要被他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