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诏在姚家二房门口下了马,程疗几个也陆续跟上来。
“姚家三房那边怎么了?”裴明诏低声问。
路过姚家三房,他看到有番役和衙役守在门口,除非是上门抓人或查检、查抄,否则不会这样大动干戈。
程疗道:“是巡漕御史在查漕粮,泰兴县从知县到县丞、主簿都已经下了大狱,御史一路查到了泰州府,这边姚家也受了牵连。”
裴明诏京中听说了巡漕御史的事,文官口袋里的事,谁也说不清,尤其是在南直隶这样的地方,随便动一动就牵扯京城,所以京中对这次皇上派下来的御史,谁都不太看好,闹小了就是无声无息白白走一趟,闹大了,顶多牵扯出一两个官员,算是在皇上面前有了交代。
却没想到这个巡漕御史,将泰兴县整个翻了过来。
说话的功夫,姚家下人出来道:“我们老太太请侯爷进去。”
裴明诏伸手将放在马上的布袋抱下来,大步向院子里走去。
下人将堂屋的帘子撩起来,裴明诏手里的布袋才松了松,端端正正地放在椅子里,婉宁这才看出来,那不是布袋,里面裹着的是一个孩子。
八九岁大的孩子。
二老太太不禁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那孩子仿佛被吓傻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是我们救下来的孩子,”裴明诏目光谨慎地从屋子里众人眼前掠过,然后落在二老太太身上,“人是找到了,却不说话也不肯喝水、吃东西,从泰州到京城还有很远的路程,我怕他撑不到京城。”当着姚家这么多人,他没有直言是忠义侯世子。
婉宁仔细看那孩子,垂着头。后颈的骨头高高地隆起,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早被揉搓的不成样子,双手握住膝盖。瑟瑟发抖,汗不停地从他额头淌下去。
裴明诏找到忠义侯世子的时候,就心里冰凉,世子虽然没死,但是在躲躲藏藏的日子里,也被折磨的面目全非。
二老太太站起身,让婉宁扶着上前走两步,将地上的孩子看个清楚,“侯爷一身风尘,带着的下属也都是男子。如何能照应了孩子。”
姚家老太太说的有道理,他们这些男人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束手无策。
婉宁道:“可有人跟这孩子在一起?”
裴明诏道:“他的乳娘。”
婉宁迎上裴明诏的目光,裴明诏缓缓摇摇头。
这孩子的乳娘想必已经死了。
婉宁看向二老太太,“二祖母,我们家里有没有细心麻利的妈妈。”找一个和这孩子乳娘相近的人来照应。会让孩子觉得不那么陌生。
桂妈妈忙道:“奴婢去叫两个信得过的,老太太和小姐选一选。”
桂妈妈很快带了三个媳妇子过来,几个人看起来都很亲和,突然被叫来,其中一个显得有些慌张,另一个瞧瞧的东张西望,只有最后面那个梳着圆髻既没有手足无措。也没有过于伶俐。
“就是她吧。”婉宁指了指后面的媳妇子。
那媳妇子忙上前,“奴婢乔贵家的。”
二老太太道:“让厨房送些点心、蒸一碗酥酪过来。”
桂妈妈立即吩咐下去。
婉宁看看乔贵家的,乔贵家的忙端了水上前,“少爷,您喝点水。”
乔贵家的声音绵软,让人觉得很亲和。椅子上的孩子抬起头来,看了两眼乔贵家的。
乔贵家的心里一喜,忙将手里的水送过去,看到水杯,孩子却又低下头缩在那里。
不管用。
这可怎么办?
乔贵家的忙向婉宁求助。
相比较侯爷和随从那种高大的男人。乔贵家的这样温和的女人容易让人亲近,女人的目光也比男人柔和很多,八九岁的孩子才离开乳母,应该会很相信和蔼可亲的女子。
可是那孩子方才听到乔贵家的话明明抬起头来,怎么见到水又低下头。
乔贵家的怎么劝说有没用。
二老太太也皱起眉头。
和屋子里的女人相比,裴明诏几个男人更显得无计可施。
裴明诏看向旁边的姚七小姐。
也许他太为难这个女子了。
“平日里乳娘怎么叫这位公子?”
裴明诏道:“在家中行五,叫五爷。”
婉宁走到孩子身边,“五爷。”
耳边自己清脆的声音忽然提醒婉宁,她差点忘了,她现在还算是个成年人,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姐,她这个年龄还不会让人戒备。
椅子上的孩子果然抬起头来。
乔贵家的十分欣喜,忙将水递给婉宁,婉宁向前送去,那孩子却又闪躲。
她也给受过惊吓的孩子做过心理疏导,只要看到善意的表情孩子不会这样抗拒,激烈的抗拒、吵闹比安静着不说话反而更容易接近。
下人端来点心。
新做出的点心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乔贵家的用筷子夹了一个,就着粉彩的碟子送过来,孩子根本不肯抬头。
多香的点心啊,上面还撒了一层炒熟的芝麻。
大人饿了也会忍不住吞口水。
孩子怎么不想吃呢。
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点心,喜欢奶香甜甜的味道。
饿的时候她连冷饭都吃得香,怎么会有小孩子连点心和零食都不去看一眼,只是低下头默默地吞咽。
他到底怕什么。
婉宁伸出手来碰触孩子,那孩子却打了个哆嗦。
“五爷,你看……”
孩子抬起头来,屋子里所有人也都看向婉宁,婉宁向乔贵家的转过头然后张开嘴。
乔贵家不禁愣了片刻,然后迟疑着将点心送过去。
婉宁咬了一口,在孩子的注视下一点点将点心吃掉了半块。
婉宁又伸出手在盘子里取了点心,掰开一半送进嘴里咬一口,另一半递给孩子。
孩子瞪着眼睛,肚子里咕噜噜作响。
金黄色的点心一半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