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自当效死!”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臣斗胆劝谏殿下!此地动山摇、江山翻涌之策!殿下知主症何在,本不该轻易示臣。要医大明内忧,臣虽不惜一死;大明得遇明主,殿下不容有失!君药只此一味,臣佐使尽可徐徐配齐。火候之难,望殿下明察!”
一个作揖一个哭拜,田乐身后屏风上的布轻轻摇晃,已遮住了后面文字。
“先生快请起。”
朱常洛过去扶着他的手,称呼已经变了。
看田乐激动得有些潸然泪下,朱常洛也不禁喜悦不已。
这种情形,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期待。
“孤若只是一味轻率,又怎能悟出那十二字。先生请看!”
朱常洛扶他站起来之后,走到两侧其他的屏风上连连揭开。
“父皇病重后,允孤知机要、监理国事,数月以来孤夙兴夜寐!”朱常洛热切地看着田乐,“奉孤之命,内臣早已在整肃。这些思虑,唯司礼监大珰、孤之伴读知晓!昨日先生知孤白话诏书深意,孤如遇甘霖。昨夜遍览先生事迹,孤若不是心中有些把握,又岂会轻易告知先生?!”
田乐有些恍惚地看着这新颖的东西。
一面屏风上是密密麻麻的奏疏纪要条目,一面屏风上则都是他田乐这么多年来的事迹。
锦衣卫、监军、同僚考功、奏疏言及……
他的嘴唇有些哆嗦:“是臣妄断……殿下天资卓成,忧国之心更甚于臣……三十余年了,臣……陛下……张阁老……”
田乐有些失态地走到中间那个屏风前,又掀开来,看着上面那十二个字。
泪眼朦胧中,“官绅一体纳银”六字后面似乎又显露出张居正模糊的身影。
尽管田乐知道,张居正应该没敢这么想,他只是想……多少改一改……多少给大明早续些……生机……
而下面那一行,“百业皆列朝堂”,则让他想起了这么多年遇到的那么多人,那么多读书人以外的人。
农夫,兵卒,商贾,匠人,矿工,灶户……那也是大明的黎庶苍生啊!
田乐也并不曾想到那么深远,不敢想到那么深远。
这后来的十几年,田乐只盼着皇帝是不是能醒悟,是不是能明白他错怪了张江陵。
若不是为了皇帝,为了大明江山,张江陵何必与天下官绅为敌?和光同尘不好吗?
可皇帝躲起来了!
如今,他忽然中风,嗣君却是个幽居深宫、没读过几天书的柔懦长子。
田乐身心俱老,本待随时辞归故里,今日却忽然见到这十二个字。
看见嗣君心目中,既有官绅,更有黎庶苍生,这才是一个完整的大明啊!
“先生?”
“……臣失仪……臣……”
“孤明白!孤实在明白!世间多是长于谋身之辈,忠正贤良常常遗恨,明君也总让群臣不喜!”朱常洛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如今大司马说孤不容有失,孤是明主,正要先生保重身体,助孤重整朝纲、擢任贤良!先生坐下说,孤去叫田义他们来……”
田乐被他扶着坐到了椅子上,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
要亲自去喊人,可见嗣君也知事关重大,早已斥退左右。
他又不安地站了起来,环顾着嗣君的书房。
以他过去所听闻的,如果真的只是皇帝染了风疾开始……那当真是夙兴夜寐,还得是天纵之才了。
与张江陵不一样,那是将来的大明天子,他拥有……更至高的权力。
只要这份权力以对的方式被用到了对的地方,那张江陵办不到的事,君臣佐使一同用力,也许……真能办到。
看着那被裱起来的四个字:再塑煌明。
田乐也明白他对自己的出现为什么如此急迫了。
天子也知兵!
不重新打一遍天下,官绅岂会甘愿纳银,岂会甘愿把朝堂上的位置让给百业“贱民”?
“吩咐备午膳!再搬三张软凳!”
嗣君的声音由远而近,后面还跟着几个脚步声。
田义和陈矩只与他见了一礼,成敬却笑着多说了一句:“大司马,同路便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