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襄虽然年龄不小了，但才貌依然出众，媒人说媒颇有些底气，高门大户的地主财主乡绅家里的闺秀攀不起，务农的、做小本买卖的人家的小家碧玉还是能攀扯的，再不成穷苦人家的女娃总绰绰能抬眼的。

不久在曹塬上找了户穷人家的女娃，由于母亲有病卧床伺候了几年，二十多了还没嫁出去，长得不算好看也能过去，最好的是贤淑孝顺听话。

贾元瞅定了眼，定亲花了不少，便将这曹家的女娃讨来了给贾襄做媳妇，娘家妆奁也不寒碜，后来说起发现两家在贾元父亲手里就有交情，夙缘不浅，也算皆大欢喜。

贾襄母亲乘着往安县送货的马车去了趟女娲祠，求女娲娘娘给小儿早送贵子，贾襄媳妇很快生了娃，贾襄或种地，或行商，日子也算得意。

春天燕子飞来的时候，他就要扛着犁头赶着牛马耕地，用耱平整土地，种上秋禾田。

夏天拿起镰刀割麦子，担藉河里的水浇秋田。

秋天要收胡麻、荞麦、藩麦和洋芋，收些果子给孩子吃，翻耕土地种麦子。

晚秋，地里忙活完，女人便将时间放在织布缝纫上，每天坐在织布机前织布，拿着纺车纺麻线，借着油灯给衣服鞋袜帽子补补丁、纳布鞋、缝袜子、编草鞋。

阳光充足的白天，男人在两棵大树间绷上麻线捻麻绳，绞来绞去，箍来箍去，能捻出小孩子手腕粗的麻绳，盘几圈绾个结摆在地上，各自提拎回家挂在墙上，来年可以换鞍鞯笼头木犁长耱上的麻绳，更能用于捆麦荐、驮粪土、碾场等农事。

入冬，霜一落下，叶凋零草枯黄，不能放马牧牛后，牲口的草料就全靠铡草了。

贾襄多与哥哥一起铡，一个跪在草捆上往铡口送，一个很有节奏地压铡刀，用背篓倒进矮泥墙隔档的草围子里，中午或晚上给槽里添草时，用一马勺水拌上麸糠，这样的麦草，牲口最喜欢吃。

吃完再给骡马饮一桶面汤，等太阳出来拉到院外柳树上一拴，将圈里牛马粪土铲担出来，推上几推车干土垫进去，即便牲口冬天瘦一圈，但开春就能使劲长膘。

没有地的佃户、租户和长工，稼穑务农、绩麻搓绳、喂养牲口、豢养猪羊也多是给地主家忙活，贾襄家能有一点自己的地，自己的产业，实属不易。

就这样，贾襄过上了孝敬父母、抚养子女的农人生活。

当土匪乱兵来，贾钜贾襄兄弟提前埋了粮食，拿了贵重物件，携带必要吃食口粮，领着一家老小跑到堡子梁的土堡子里，凭借数丈高、一丈厚的堡墙防御寇贼。

堡子里有提前储备的物资，来得及的人家把粮食也搬进来储藏，足够乡亲撑上几天。

丰收年里勉强糊口，少饿肚子，灾荒年里连稗草秕粒也成不下，除了郑家一样的大地主，多数人家不得不贷款籴粮，到处借粮，搞不好得卖地卖牲口。

卖掉驴骡后，贾襄便给妻子说：“以后索性我当牲口拉犁，你来扶犁把儿。”

饥荒往往持续一年半载，吃糠咽菜撑不过几天，饿得前心贴后背，便要吃树皮、草根、盐土，这时候即便小地主家也紧巴巴的，有几亩地的也要拮据到挨饿，唯有大地主大财主家里才有余粮度荒。

贾襄就是饿疯了沽地卖房子，也舍不得卖儿鬻女，总是给妻子说：“如果要饿死，就饿死我，你们吃我的肉活下去，然后领着孩子去要饭，卖儿卖女的事情贾家从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如果我饿不死，在我贾襄手里，能翻过身。”

他没有食言，他见过卖儿卖女的事情，听过易子相食的传闻，但自己绝没有动过念头。

贾襄的妻子这时候记起并说起，自己的祖父提起过，母亲也提起过，那个让小孩子听了毛骨悚然睡不着觉的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遇到灾荒，谁家饿疯了，煮了娃娃吃，男人还骗女人是捡来的死野猪的肉，女人不明就里，也大快朵颐起来，男人和女人没有饿死。

等度过饥馑灾荒缓过劲来，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心绞痛、夜无眠，会不会受到老天的惩罚，还是在饥饿的死亡线上，老天会原谅一切灭绝人性的罪行？

当贾襄想起离别时身体显得瘦弱、但目光依然如炬般明亮的武义时，他琢磨武义也过着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