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弑君的时间推算了一番,路禹皱起了眉头:“已经过去快四十天了,现在恐怕整个梭伦都在通缉罗耶,他能去哪?”
梭伦帝国没有公布与之有关的信息足以证明他尚未被抓,一个六阶武者,如果已近逃出了梭伦境内,到达晨曦领应该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路路揉了揉小泥巴的脑袋:“没事,既然是夏蕾姆把你托付给我们,那晨曦领就是你的家了。米来,安排一位喜欢孩子的黑衣修女带她熟悉一下环境,问清楚她擅长什么之后,让她趁早融入大家。”
米来点头称是,牵着还有些怯生生的小泥巴离开了。
路禹拿出凋像,沉思片刻,发送了信息。
“罗耶,我们快要关门了。”
……
……
天空是铅灰色的,湿润的空气伴随着咸腥地海风不断地敲打着罗耶的脸庞,怒号的浪涛撞击在礁石上迅速化为一连串白色的水沫,潮声如雷般涌入他的耳内,似乎要将他从纷杂的情绪拽出。
淅淅沥沥的雨点是狂风骤雨的前哨,如同骑兵般奔涌而至的暴雨已经在天穹之上反复酝酿,忽有一道惊雷炸响,青紫色的电弧跳跃闪烁,将阴沉至极的天光噼开一道缝隙,但更多的黑迅速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这转瞬即逝的电光吞噬殆尽。
雨滴顺着罗耶斜握刀的手向下淌,刀身划出一道笔直湿润的水线,一连串的水滴从刀尖滴落——大多数时候,罗耶的刀只会淌血。
罗耶的视线死死的锁定着不远处高大的雪怪。
雪怪以完全一样的姿势握着沉重的骑士枪,这种本应在骑兵冲锋时槊穿敌阵的重型的武器在雪怪手中毫无分量可言,紧握着长枪末端的他腰杆挺得笔直如松柏,面具下的他露出了两颗幽邃冷漠的眼珠子,视线冰冷。
“费迪纳家的子嗣,你让我失望。”
雪怪浑厚的男声流淌着怒其不争的意味。
伴随着远处的雷鸣,他骤然拔高了声音,愤怒让他的声音嘶哑:“你已经知晓了一切,那笼罩于时间迷雾之后的真相书写着最残酷的事实,屹立于梭伦山巅的谎言铸就了大地上不断滋生的蛆虫,他们啃噬着卑微者的血肉,恶臭地繁殖。”
罗耶无言,握刀的手紧了几分。
“英雄的愿望被曲解,当被慰藉的魂灵遭到玷污,亵渎者带上伪善的面具,踩在无数光辉的残骸上步向高处。他们是最令人作呕的食尸鬼,以那闪烁的光为食,以那壮勇无惧的灵魂为食,以一个个善良者发自内心的美好祈愿为食!”
“最终,食腐的他成为了又一只巨鸮。”雪怪大喊:“梅利亚斯!”
刀尖颤抖,平稳流淌的雨水泄地。
“够了。”
“够了?”雪怪放声大笑,“尖锐的事实总能让心存幻想的人着抬起头,直视赤裸裸存在于这片大地之上的扭曲。孩子,你该把那缥缈的目光召回了,对于这片大地上那些苦难者的过度怜悯让你失去了评估事态的基本能力。”
雪怪调转枪头,横跨天际的雷电透下耀眼的光,让银枪通体闪耀。
“我能带你来,阻止便不是你可以选择的事项。罗耶·费迪纳,我在陈述,而非征询意见,这个时代,已经无人值得我征询。”
“漫长的寿命让你傲慢如此?”
罗耶目光如刀,认真注视着雪怪那由龙鳞编织的银铠,寻找着能够出刀的角度。
“悠久的生命确实不会赋予我异于常人的智慧,我所拥有的不过是更多的记忆。”雪怪用手指轻点脑袋,“对于被虚构历史迷住双眼的愚人而言,我相对博学一些,因为你们口中的历史…我就在现场。”
“狄维克掩盖了真实,获取了帝位,编造谎言,打压六柱…我一直在见证。”雪怪讥笑,“六柱堕落,窃国者持国五百年,而这样的真实却需要我来告知…我不该傲慢吗?”
罗耶浑身颤抖,愤怒、不甘、怨恨、难过,种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他的刀已然不稳。
在看到雪怪留下的碑文拓印时,他是不屑的,认为那是拙劣的造物。
然而利用先祖遗物对比碑文实体上的字迹后,在他见识到了那条将碑文镶嵌入血肉之中,又于尾骨以魔法刻印入历史的巨龙骸骨后,罗耶崩溃了。
这份五百年前的碑文中,六柱明确了梭伦应当是一个诸种族平等的国家。
而狄维克的先祖修改了历史,将梭伦变成了人类与六大种族的特权之地。
他们曾经坐在一起,畅想着战争结束后的新秩序。
他们满怀喜悦,怀着自由,开放之心与并肩作战的巨龙一起书写下碑文。
碑上大片的留白,足以让各族的领袖写上自己的名字。
对于未建立之国的祈愿流露在每一个字上,罗耶彷佛看见了先祖坐在篝火边,开怀畅饮,纵声歌唱的画面…已经知晓自己很难看到新国家冉冉升起的他们将流淌于体内的一切美好都提炼为这短短的几行字中。
在他们的想象中,那该是个没有人会因为种族身份受到压迫,各种族和睦相处的理想国。
在这个国家,所有的种族将会像面临浸染之灵时这般紧密团结,彼此相拥。
无名的巨龙是这场惨烈战争的唯一幸存者,浸染的污秽让他无法正常思考,幻觉与梦境的折磨令他化身为“疯龙”。
漫长而悠久的时光让他开始遗忘过去与那六人并肩作战的一切,那份美好的构思也开始磨损。
他害怕遗忘,更害怕碑文磨损,于是他将一切融入血肉。
最终,忘记了一切,远离梅拉的他只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一个故乡,身体虽然仍记得如何回返,思绪却只剩下了混沌。
也许是思念自己的故乡,也是那融入血肉中的碑文以疼痛唤醒了些许的记忆,无名巨龙回到了早已没有他安身之所的梅拉。
他在痛苦中死去,身体腐朽,龙骸耸立,杂草丛生,破败将一切掩盖。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将一切刻入尾骨中,以澎湃的魔力滋润。
也许他早已忘记为何要这么做,只是记忆深处忽然泛起了一抹浪花,让他意识到有些东西不该随着自己死去被彻底埋葬。
那是名为梭伦的国度诞生前,曾经从云雾中播撒下,照耀在这片大地上的亮光。
哪怕只存在于几个人的构思中,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