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章——”
孟庭静勒着马向着车队扬声喊道。
“宋玉章,”孟庭静喊了一声,第二声便更加顺畅了,“你给我出来——”
聂饮冰一动不动地没什么反应,直到孟庭静策马要进入车队时才用自己的马拦住了他。
“闪开。”
孟庭静怒不可遏,他看着聂饮冰这张脸便要倒胃口,虽然聂饮冰同聂雪屏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他现在是只要看见姓聂的就恨不得一刀下去将人砍成两半才痛快。
聂饮冰没理会他,只是沉默地阻拦他。
两匹马都很同灵性,互相也有些搏斗的意思,嘶鸣着相互亮出了牙齿。
茫茫车队都淹没在晨雾之中,孟庭静心里着急,顾不上跟聂饮冰多纠缠,从腰间拔了枪往空中鸣了一枪。
长长的车队听到枪响都骚动起来,聂饮冰再次抬了抬手,以示不必惊慌。
孟庭静双眼锐利地盯着车队,仿佛是要用他的目光穿透雾霭,将宋玉章从里头抓出来!
队伍中间的一辆车没有辜负孟庭静的期望,被人从里头推开了车门。
腿一跨出来,孟庭静隔着半个队伍都能认得出那就是宋玉章。
他心中激荡,本能地拍马过去,速度太快了,聂饮冰都未反应过来,只能也拍马跟了上去。
宋玉章下了车,孟庭静就已经卷着风来到了他跟前,马蹄溅起了尘土,将他的裤管都扫上了一层灰。
孟庭静看到真人,狂跳的一颗心才慢慢回到了胸膛。
宋玉章是在他面前“死”过的,是他从海上捞回来的,只要再去晚两天,说不定宋玉章就死透了去喂鱼了。
他救回来的人,不惦着他的好,却总是想着别人,孟庭静真是越想越不服气,他也救过他的命,他得到过宋玉章几回的好脸色呢?!
“宋玉章,你疯了吗?放着银行不管,跟着去送命?!”
孟庭静疾言厉色道,他没有下马,怕自己下马后会控制不住自己,双手紧攥着柔韧的缰绳,他当那是宋玉章的脖子——他是真恨不得能掐死宋玉章!
聂饮冰将马停在孟庭静侧面,他难得的没有一言不合便拔枪,因为心里也认同孟庭静的话,他想宋玉章回去,无论是跟谁回去,只要回去就行。
宋玉章平淡道:“你是你,我是我,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
这话将马上的孟庭静气得浑身发抖,他脸色青白,语气也淡了下来,“你是铁了心要跟他一块儿去送死?”
“前路漫漫,未必就是死路,”宋玉章侧着脸,望向不远处干枯灰败的树木,“时间紧迫,你请回吧,饮冰,我们走。”
“站住——”
宋玉章脚步还未动,孟庭静已先厉声制止了。
疾驰狂奔而来,孟庭静浑身都是汗,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攥着缰绳的手掌使了大劲,快要将缰绳嵌入掌心。
孟庭静死死地盯着宋玉章,心头简直是像被热油泼了一般,他真的不敢相信他同宋玉章相识半年,迂回曲折,从两个人好上到分开再到反目,如今峰回路转总算是有了向好的苗头,然而宋玉章却是半点都没将他们的感情放在心上。
他可以为了聂家两兄弟赴汤蹈火,却不愿意哪怕听他一回。
在宋玉章的心里,难道只有姓聂的才算是真心对他好?
他孟庭静又到底是哪一点不如人?
如果现在有子弹飞来,他也会替他挡!
“宋玉章,”孟庭静咬着牙缓缓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一定要跟他走?”
“是。”
“哪怕你跟他走,很有可能会丧命?”
“是。”
孟庭静胸膛缓缓起伏,神色之中满是浓烈的不甘,原来昨夜全是敷衍,宋玉章走的时候在想什么?他想的是如何挽回他们之间的情分,宋玉章呢?
孟庭静不信,他不信他们之间真的一点情分都没有,他缓了呼吸,语气平淡道:“如果我想叫你为我留下呢?”
宋玉章静立了一会儿,他没有回答,只是转身拉开了车门。
孟庭静双目赤红地盯着宋玉章拉开车门的手,心头像是被生剜了一块肉,既是血淋淋的痛,又是涩剌剌的恨,他死死地盯着宋玉章,在宋玉章矮身钻入车厢时,口中硬生生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同意让聂家的矿石走孟家的水路。”
宋玉章的身影顿住了。
他的侧脸在冬日干净而白皙,带着很冷淡的神情,从睫毛到鼻尖的弧线看着都是冷冰冰的。
孟庭静凝视着他优美的侧脸,几乎是要从眼到心尖地淌出血来,随即便从腰间利落地抽出了一把短窄的匕首。
聂饮冰见状,将马向前驱使了隔在两人之间。
孟庭静看也不看聂饮冰,挥了匕首在手指头一刀下去,他左手三指顿时便被划得鲜血淋漓。
将带血的匕首扔掷在地上,孟庭静手卷了缰绳,头也不回地拍马离开。
马蹄声渐远,宋玉章如雷的心跳也渐渐平了,他转过身面向聂饮冰,“饮冰,你肯不肯?”
到了这个地步,聂饮冰还怎么能说出个“不”字来?
宋玉章也知道聂饮冰也只能“肯”了,他捡起了地上的匕首,匕首上血迹斑斑,顺着雪白的刀锋一滴一滴地下淌,宋玉章拿掌心接了滴下的血,对聂饮冰道:“回去吧。”
宋玉章上了车,聂饮冰仍勒着马在车外,他骤然发现宋玉章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是昨晚开始就没换的衣服。
孟庭静回来的时候,孟素珊正要出去做两件新年里要穿的衣服。
“庭静……”
她第一眼先看到孟庭静难看到极点的脸色,第二眼便看到了孟庭静血淋淋的手,随即变了脸色,“你手怎么了?!”
孟庭静理也不理,径直向内堂走去,孟素珊赶紧跟上,同时叫晚兰快去叫大夫过来。
一口气走到内堂,孟庭静困兽一般踱了两步后在贵妃榻上坐下,他双腿岔开,黑袍流水一般淌下,左手搁在雪色的里裤上,他看着自己的手,胸膛起伏着发抖,孟素珊急急地跟了进来,她看孟庭静似乎有些魔怔了一般,忙去拉他的手,“庭静,你这手怎么回事?”
孟庭静仍是怔怔地盯着裤子上的血迹,他边喘气边缓缓道:“他连衣服都没换。”
孟素珊没听明白,“什么?谁?谁衣服没换?”
“他算准了我会追出来,他算准了……”孟庭静边说边滚动了喉结,像是喉咙中极其的干涩一般,“算准了我舍不得……他对我一点情分也没有……”
孟素珊听得一头雾水,孟庭静却是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捏紧了拳头重重地砸了一旁的桌子。
孟素珊被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好一会儿,她才捏着手帕罩上孟庭静的手,轻声细语道:“庭静,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孟素珊的话戛然而止。
紫檀木桌上一点水花溅开。
孟素珊看了那漫开流淌的水渍,又看向了孟庭静。
孟庭静面色冰寒,脸上一道清晰的水痕。
孟素珊彻底呆住了。
她不知道是什
么事什么样的打击会叫孟庭静如此痛苦,便是孟焕章死的时候,她都没有见过孟庭静这样失控。
“没什么,”孟庭静却是站了起来,黑袍垂下,挡住了里头的血迹,他平淡道,“都过去了。”
水路走了一个多月,矿顺利运到,尾款也随即到了聂家账上,聂青云带着支票去码头拜访,只交出了支票,而没有见到孟庭静,她神色怔怔,望着海边深紫色的晚霞,低声道:“麻烦转告孟老板,多谢他的帮忙,聂家永记于心。”
孟庭静的下属脾气全都跟着老板走,除了在孟庭静面前乖得像老鼠,面对外人是一贯高傲得像老虎,对聂青云不咸不淡道:“聂小姐客气了。”
聂青云带着另一张支票去了宋宅。
宋玉章也不在。
“五爷出去接人了。”
“接人?接谁?”
“好像说是什么修铁路的工程师?”
所有的木橛在过年之前全部定下了,俞非鱼很高兴,痛快地同一起干活的其余工程师还有工人学生们一起喝了顿大酒。
酒在四面漏风的木棚里喝,不妨碍他们喝得热火朝天,俞非鱼喝得胡子都全湿了,翌日睡醒,立即便抄刀刮胡,勉勉强强地洗了个冷水澡,他打着哆嗦,像条冻坏了的落水狗一般给宋玉章写信。
他倒不觉得自己在写情书,他写起情书来可是很肉麻的,哈哈,这还远远不到他情书的标准呢。
倒不是俞非鱼不想写,而是笔尖触碰到信纸,自然而然地便流出很朴素平实的字句。
兴许,是那些肉麻字眼对于那个人来说太轻浮了,有些玷污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