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修道至今,还是第一次见到琅嬛周天有修士以观星台为自己的洞府宫室命名,盖因琅嬛周天虽然也有周天星宿辉映,在凡人看来并无不同,但实则经过两层道韵屏障折射,星数和实在情况有极大不同,对修士来说,仰观夜空,对自己修行非但无益,反而有害。因此琅嬛修士,对周天星宿皆是视若不见,大多数修士对于琅嬛周天之外的那无数个大天世界,也是漠不关心,便仿若其并不存在一般。
北冥洲燕只山这座观星台,却并非只是在最高处的一座宫殿,所谓观星,只是身处其中,仰头看着视野较好那般敷衍。从半山腰起,便可见到蒙蒙星力涌动,仿佛从星空之中,接引来无穷力量,又将星力引入了玄奥难言,符文形制皆十分复杂的法器之中,在大殿中随处可见灵镜矗立,镜中倒映着的便是一片绚烂星空,其上横亘着不同色彩,令人也不由好奇这色彩的含义,又或是这星域映照的是哪一处大天,像阮慈这样感应灵敏之辈,更是在那灵镜之中,受到了无数触动,仿佛所有星域,都在渴求她的观照,虽说生死只在片刻之后,但她仍不禁趴在云头,顾盼流连、大为神往,倒惹得在那灵镜之前观察星象的诸多魔门弟子仰面望来,打量着这满面好奇的中央洲来客。
“这些弟子都在观测什么呢?筑基弟子,也有这许多空闲来观照星象吗?”
阮慈看了一会,见那星光殿逐渐远去,这才好奇地向太史宜打探,“他们难道修的是星宿功法?”
太史宜在这观星台上,极是沉默寡言,便是阮慈有问,也只是摇头不语,不知是并不知晓,还是在此处不便回答。说话间,两人已飘过星光殿上方,又来到一处极大的藏书阁,里头全是玉简,那些筑基弟子正喃喃自语,往玉简中灌注神念,想来正是他们观察星象之得。阮慈的好奇,已是达到高峰,只是太史宜不理会她,她也只能憋在心里,暗想道,“难道这些星象,竟真能组合成周天星图么?只是这又是从何处看来的呢?虽说天魔可以在虚实之中转化,但虚数之中,也有道奴镇守,而且那处时间流速都和此处不同,谁知道看到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要我说,虚数中可信的东西实在不多。他们这般徒劳辛苦地记叙的,很可能只是一通谎言。”
虽是这般想,但依旧很想看看这些玉简都记叙了什么。倘若魔主只是将她囚禁在此处,阮慈说不定真有些乐不思蜀,只可惜太史宜并不停留,她还想多看几眼,那魔云席卷之间,已是将她送往峰顶殿堂之中,太史宜歇下云头,示意阮慈随在身后,率先步入殿中,恭声道,“魔主在上,小将已将剑使带到,请魔主发落!”
只见这殿堂之中,更有奇景,却也并非是那等珍玉美贝这般伧俗,而是这大殿内弥漫着一股莽荒混乱气息,并非实数所有,竟似乎是虚数之中,反照而出,虚实界限,在此地被削弱到了极致,又有无数灵镜,从大殿最深处那泛着灵光的幽洞深处将景象折射出来,投射到殿开放穹顶,便是连窗户也没有一扇,殿顶不断倒映着光怪陆离的幽诡景象,阮慈只看了几眼,灵识便生出摇动之感,心中骇然:“这景象的时序和我们不同,这是虚数中的景象,被映照到了此刻?但虚数中所见,和实数有极大不同,常人甚至无法理解虚数中的景象是什么,便是眼见,也是视若不见,这殿顶的投影,虽然看了也让人心中不安,但显然常人也能看见,难道是魔主动用法力,以灵镜映照,通过种种手段,将虚数中的景象破解了出来,刚才那藏书阁中,藏的便是山顶这灵镜法器映照出的景象?但这些景象,怎是筑基弟子能参悟得了的?”
心中种种疑问,完全压过恐惧,阮慈负手站在太史宜身后,并未行礼,左顾右盼,将所有一切全都记在心中,同时也抬头望向殿中宝座上那一团无形无质的魔气,这魔气正是她片刻前感应到的巨大气势显化,虽然未有实体,但气机一致,阮慈翘首望去,暗想道,“它没有形体,是在等什么?此人修有灵镜功法,或许是正在捕捉我的思绪,想要映照出我心中最想见到的人。”
想要从太史宜身上获取一丝暗示,转头看去时,不知何时,他已悄然隐去,却并无想象中那魔主得意非凡、凶焰滔天,和太史宜两人各怀鬼胎、虚以委蛇之类的伧俗场面。燕只山虽是魔门大宗,行事和玄门大派迥然有异,但细品之下,却仿似也有一条清晰的逻辑链条,只是逻辑和中央洲陆十分不同,因此在外人看来才显得混乱不堪,但究其内里,道理仍是同一。
这观星台极是广大,阮慈在其中,便犹如一只蝼蚁,宝座上的魔主虽然只是一团魔气,但气势却充塞了整座宫殿,强弱大小之分,极是分明,此时四顾都是玉墙坚壁,连来路都被隐没,那魔气在宝座上聚散不休,对她似乎毫无兴趣,但越是这般,越能催生人心中的想象,此地那昏黄瘴气,又似乎能将人心中的破绽放大,把一丝恐惧,催生到十二万分,便是谨守心灵,万念不生,也时不时会感到一股冲动,想要狂奔纵跃,将心底那莫名的冲动发泄出来。
阮慈心中时不时也泛起一阵恐惧,一丝想入非非的冲动,仿佛只要放纵想象,片刻间便能罗列出魔主可能炮制她的手段。但她毕竟并非寻常修士,诸般念头,任其来去,也不知是否东华剑镇压的缘故,却是无法动摇心志,虽说历经摧折,谈不上舒适,但也始终没有崩坏心防。且还有余裕寻思道,“魔主所持大道,看来是和混乱、恐惧有关,天魔功法似乎多数都是这些类型的大道,他魔法精深,时不时便能挑拨我心中冲动,让我想要起身大喊大叫,这便是拨动我法体中所潜藏的三千大道。若我真的依从了这冲动,只怕这条大道便会占据上风,将我体内所有大道压制,最终令我沦为魔奴。”
世上万事万物,无不蕴含大道三千,大道之间也始终都在彼此竞争、互相压制,魔主此时在驱动大道寻找阮慈破绽,实则是将她当成了道争的对手,但亦可推出魔主想要保持阮慈法体、内景天地甚至是十二道基的完整,否则以其洞天大能的身份,即使是未来道祖,若无人扶持,没有魔气为媒介唤来未来法身,也不是魔主一合之敌。但那般行事,阮慈神念破灭的同时,道基也会跟着毁灭,甚至或许还会招来其背后落子的道祖出手,道争取胜,阮慈沦为魔奴,对魔主来说当是最理想的结果。
阮慈虽悟透其中道理,但也并未出声,毕竟这对她来说也是最佳结果,双方道争,她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比拼法力、神通,她只有十死无生。因此只是盘膝闭目而坐,任心头思绪起伏,便宛若流过磐石的泉水,不论激越还是徐缓,不论清澈还是污浊,都是本真所经历的一种状态,亦无法影响她的行动,毕竟三千大道,不论魔主修持几道,也终究占据少数,阮慈只需要全力持念未被魔主研习的大道,便可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