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云海潮汐再起,孩儿们怕是要归来了!”
短短数月时间,对修士而言弹指即过,过去的十个月里,虽然万余名修士没入恒泽天中,但宝云渡却丝毫都不冷清,各地修士纷纷取道翼云渡口,更有大能横跨凤阜河而来,等候自家小辈出关——不必多说,这都是盛宗大能,对弟子深有信心,才会特意真身前来,免得恒泽玉露携出之后,又有什么不测之变。对筑基修士来说,只要把玉露带出恒泽天,争斗便告终结,但对长辈而言,戏肉还在之后那段行程里。
“吕真人,许久未见,不料这次竟是你出面接引弟子。”宝云渡口前方,一位绣衣女郎满面带笑,同吕黄宁搭讪道,“上回一别,恍惚已是千年了。”
吕黄宁咳嗽了一声,脸上微微带出一丝苦笑,“张真人不记得了,五百年前,你来紫精山做客,我们还曾见过一面。”
张真人啊了一声,偏头思忖半晌,方才是歉然一笑,“年老,记性也差了,真不记得,吕真人还请见谅。”
但凡修道人士,多是过目不忘,若非吕黄宁特意持了什么神通,张真人万万没有不记得的道理,这是在隐隐讥刺吕黄宁在门中已是落魄无名,数百年前那次造访,连被张真人看在眼里的资格都没有。宝云渡口左近或坐或站的几名大修士,对此无不了然于胸,诸般眼光望来,都是要看吕黄宁的反应,气势场中,更是早已明争暗斗,各分阵营,争夺起了场中的主动。
吕黄宁脾气极好,微笑道,“张真人贵人多忘事,也是有的。”
他气势如一块顽石,稳稳占据场中一角,不大不小,正是所有元婴修士都应该占据的那一份,张真人气势凌迫,吕黄宁仿若不觉,气势未曾颤动分毫,张真人还要再逼近几步,渡口远处又有一名豹头环眼的虬髯修士沉声说道,“够了,宝云海大潮在即,张娘子你拨弄灵气,若是乱了潮汐,我便要寻你的麻烦。”
他这话说得极有威严,张真人娇躯不禁一颤,仿佛受不住此人的气势浪涌,凤目已含了煞意,正要说话时,神色忽地也是一动,霎时间身形化作片片花瓣,在原地落下,再现身时已在天边,众修士亦是感应到了潮汐之中灵气微妙的变化,纷纷化身前去,吕黄宁对身旁一名女修笑道,“少微,你可感觉到了?恒泽天那独特的灵气,千年前你初来此地时,怕没有这样深刻的体会吧。”
徐少微在吕黄宁身边极是正经,听吕黄宁这样一问,先是微微福了一福,以示对吕黄宁的尊重,这才肃容道,“那时前来,乃是为师弟护道,只觉得恒泽天灵气之中,有一种独特的韵味,今日侥幸金丹小成,才能捕捉到灵炁中古朴荒芜之意,这恒泽天只怕是本方宇宙初初开辟时,陨落在此的上古大能修士所留,小妹心中有一设想——只怕此天和黄首山有撕扯不清的关系。”
吕黄宁微微一笑,温言道,“果然进益了不少,不过你也太小心了些,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么?走罢,恒泽天将开,也不知小慈和凤羽在里头可曾结交了什么朋友。”
他向徐少微伸出手来,徐少微双肩轻颤,只敢抓住吕黄宁的袖子,吕黄宁摇头带笑一叹,也携她一道化为流光,眨眼间便在恒泽天灵□□发之处化现出来,随意择了一处瑞云站定,垂首望着下方那动荡不休的灵气大海,问道,“上回你来时,可还记得是怎样出来的么?”
徐少微道,“进去的时候是被卷进去的,回来的时候,在岸边停留,将师弟首级抱在怀中,浪潮卷来那一刻,我发出法宝,将我身边的人全都杀了,抢来玉露,被浪潮卷到云下那灵气大海之中,我奋力往上游动,但因带了玉露,越游身子越重,无可奈何,只好将师弟首级和玉露一起往下抛去,被青灵门姓冉的修士捡了个便宜,他们最终得了玉露。”
说到千年前的往事,她话声之中也多了一丝怀念,“一转眼,黄师弟也死了一千年了,恩师因他的死讯,还伤心了几日。”
吕黄宁亦是叹道,“大道之中,半路撒手才是恒常,黄师弟的风姿仿佛还历历在目,原来已有千年不曾并肩。”
两人都不再说话,徐少微不知不觉揪紧了吕黄宁的衣袖,似乎隐约感到有人看来,这才收回素手,皱眉回望过去,却只见瑞云飞舞,那处哪里有什么人在?
吕黄宁问道,“怎么了?”
徐少微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怎么还没人出来?”
她眉头微皱,“若按我那一次,大潮一起,便有人被卷了出去,难道恒泽天中,出了什么异样的变化?”
吕黄宁也是流露关注之色,正要说话时,忽然听到一阵潮声,随后云下大海之中,顿时多了几股气机,虽然微弱,但却可以辨别,正是筑基弟子往上游来,他神色这才一松,笑道,“来了,也不知他们能否游出这最后一段阻碍。”
“若是并未被同化太多,应当不是问题……啊!”
徐少微不由掩唇轻呼,“怎么……怎么全掉了下去?”
她娇颜又惊又疑,“难道都是服用宝药的那些小修士?但也不应该啊,服用宝药越多,融入越深,身躯便越是沉重,潮水轻易是卷不动的,眼下还不到灵潮最盛之时,要等两三个时辰之后,才会把他们送出来。眼下能出来的,应当都是那些未曾融入太多,修为也较高深的修士。他们怎么……”
正说话间,又是一阵浪涌,但恒泽天中却没有一人出来,众人至此,都知道恒泽天内一定出了大事,元婴修士在气势场中互相较量的势头也不禁一收,那绣衣女郎落到吕黄宁身侧,凝重道,“吕师兄,你可曾感应到了什么?”
她刚才处处找吕黄宁麻烦,可现在遇到变故,却不由得还是先找吕黄宁讨教,语气更是十分亲密,远处那虬髯修士看了,不由一声冷笑,但也扬声问道,“吕真人,你师从王真人,最善感应之法,心中可有什么警兆不曾?”
吕黄宁摇头道,“在下不才……啊,出来了一个!”
众人纷纷激发神念,果然感应到云海极深处,有一道气机浮现,奋力向上游来,众修士不禁都目注那处,只是不能出手帮忙,只能任那气机往上挣扎游动,数次停下运气,险象环生地冒上云面,一个蓝衣女修叫道,“是我们归一门的孩儿!”
她长袖扬起,将那白衣弟子卷到身边,往他体内拍入一道灵光,问道,“好孩子,可是恒泽天中出了什么事?”
那小弟子显得极是慌张,见到门中长辈,流泪道,“师伯祖,出了大事,沐师姐已经死了,他们,他们全都出不来了……”
他勉力游上云头,受那极深处灵压挤迫,显然已受了重伤,说着猛地吐了一口污血,断断续续地道,“我没能进去八城门,在外就受了重伤,沐师姐叫我在城外等候,自己进去看看,便再也没有出来,后来,后来他们出来了,说了许多事情,说门内是一座永恒道城……”
永恒道城四个字刚一出口,众修士均是面色大变,蓝衣女修面沉如水,长袖连舞,为那弟子挡住了诸多大能投注目光带来的无形压力,那弟子却仍是受到灵力震荡,又吐了一口血,“正和五行阴阳道祖做那道争……”
“道争!”徐少微浑身毛发耸立,不觉往吕黄宁身边靠了几步,低声道,“和创世道祖?”
她站得近了,方才发觉,吕黄宁一手在袖中连连掐诀,显然在运用一门神通,联系门内,徐少微心中一凛,知道兹事体大,登时收敛心绪,不敢再打扰吕黄宁,心中暗想道,“恒泽天果然有变化,只不知道这一次有没有人取得玉露,这人还能出来,那一定也有人能够出来。”
“然后呢?”
众人已不觉向那弟子围拢,蓝衣女修亦是心急,又往那弟子体内拍了一道灵光,问道,“道争结果如何?”
“未有结果,本来内外城已不能来往,忽然间道城化沙而去,他们都到了城外,也没人感应到玉露气机,听说在战场极深处仿佛有一丝气息,但当时战事胶着,没人能够取到,玉露便即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