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阮慈洞府中诸仆如何行事, 只说阮慈这次,倒和前次不同,在车中也有闲心观赏紫虚洞照天的美景, 只见飞车迅如奔马,在空中飞了不一会, 便钻入下方一片雾海,待得从雾中出来,车下便是一片汪洋大海, 竟比紫精山脚下的三素泽还要更为阔大, 海中鱼跃鸟飞、诸物兴旺, 远处还隐隐传来悠扬歌声,极是动听。
那执事在车外笑道, “慈小姐, 您上回来, 从便道出入,想来也未曾好生赏玩洞天风景,今日仆特意走了这条水路,小姐若是有兴,可行到车头,也瞧瞧我们紫虚洞照天的好风光。”
阮慈在车内坐着所见自然有限,闻言欣然步出, 执事不敢和她并立, 跳入空中,和飞车并头缓行,为阮慈指点洞天中的风景,又道。“那些唱歌的正是东海鲛人,昔年真人游历时携回一部, 如今已繁衍出数千丁口。”
阮慈还真不知道鲛人唱歌如此动听,心里想道,“认识这几年,琳姬姐姐怎么也不唱给我听?”
旋又想起琳姬发愿做人,不由暗叫可惜,知道这辈子怕是再听不到琳姬的歌声了,她左右顾盼,问道,“这洞天要走一遭,需要多久?”
执事笑道,“若是凭此飞车周游,从南到北要三个月。”
这真不小了,阮慈回首看了一看,度量刚才那片浓雾,便是洞天入口,心中暗道,“天舟能装下那么多货物和修士,我觉得已是十分阔大了,但此时想来,天舟四处移动,舟中洞天在洞天中应该还算小的,如紫虚洞照天这般广阔的天地,才是常态。”
洞天真人,便是内景天地已可依附周天,长久而存,就算真人坐化,洞天也不会随之消逝。阮慈自己的内景天地,只是一亩小湖而已,这按《天舟渡》所言,也已经比多数修士要好得多了,正常炼气期修士,能有方圆数丈、十数丈的玉池,已十分难得。比较那一屋大小的玉池,和这广袤无涯的洞天,可见虽然都是修道之士,差别是多么的大。
然而想到便是这洞天老祖,也是由炼气期一步步修炼至如今,心中也就不由得更多了些上进之念,更想到如今宇宙中七十二名道祖,一大半也是由凡人开始,问道炼气,一步一步凭借自己的毅力与天资,克服无穷劫难,最终执掌宇宙一道,亦不禁生出向往与豪情,暗想,“若是机缘遇合……”
才刚炼气,便想做道祖,阮慈也知道自己想得太远,不过一笑了之,但她的思绪终究透在面上,那执事几度顾盼,也是暗中点头,执礼更恭,带阮慈游览了好一番,才将她送到碧海崖边一座小屋跟前,敲了敲钟,恭声道,“主君,慈小姐已到门外。”
屋中传出一声磬响,那执事对阮慈做了个手势,阮慈便推门而入,行了一礼,“阮慈见过王真人。”
这屋内陈设竟十分简朴,不过两进房间,外间摆了一张榻,几个蒲团,内间一琴一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王真人盘膝坐在榻上,嗯了一声,先道,“坐下吧。”
又说,“你眼珠子转来转去的,看什么呢。”
语气较上次见面,已熟稔亲密了许多。阮慈心知,这大概是自己已经开脉,且行事还让王真人满意的缘故,她这剑使,是被掌门送来的,王真人便是要收她,也要先看看她是否入得了眼,若是太过不堪,他大概也不愿给紫虚洞照天招惹麻烦,费了唇舌也要将她推却出去。
她称量别人,别人也称量她,阮慈不觉得王真人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不过既然是彼此称量,那么即使对方是洞天之尊,她也并不会局促,在她心中两人仍是平等交易。听王真人此问,眼珠又转了几下,方才说道,“我看真人屋内陈设如此简薄,先有些吃惊,但现在已想明白了。”
“噢?”王真人道,“你想明白了什么?”
阮慈说,“真人屋内的陈设虽然简薄,可窗外的景色却是丰盛,这方天地才是真人的屋舍,却已是尽善尽美,华丽到了极处啦。”
王真人唇边逸出一丝笑意,转头眺望窗外一眼,碧海连波,风平浪静,景色的确清丽旖旎、美不胜收,但若论殊色,反倒是不及他顾盼间偶露的一缕风姿。阮慈看在眼里,心中想道,“王真人和谢姐姐长得虽然一样,但气质却的确截然不同,再也认错不了。”
“口舌倒是便给。”王真人说道,又将阮慈望了几眼,点头道,“玉池还算可看。”
阮慈只刚开脉,并没修行任何法术符咒,此时她的玉池任何有能力的修士都可以窥视,就如同那被她杀了的大蚌一般,就在头顶由势生景。不过她并不确切知道自己的玉池,在上清门算是什么水平,毕竟这几日一直在洞府蛰居,刚才登车过来洞天,那执事似乎也没有胡乱窥伺别人的习惯,并未对阮慈的玉池有任何评论。
此时王真人既然看了,她便很是好奇,就仿佛自己入了考场,该有个确切的考语一般,纵然知道自己将来是要作弊的,眼下的评语没有任何意义,但还是很想知道,这可看,是可以成就洞天的可看,还是在上清门弟子中的确也只能勉强过得去的可看?
她心中思绪,自然反映在面上表情上,王真人见了不由一笑,说道,“你想问就问,何必忸怩作态?”
阮慈想了想,开口问却说起正事,“试探我的刺客,是张姬亲戚的主人么?”
王真人颔首道,“的确是从你斥出的那名女侍那里生出的因果,此事我已尽知,你不必再管。”
阮慈不怎么满意,追问道,“真人不告诉我是何人作祟,难道不怕我修行时误交了朋友么?”
她第一次见王真人,自己还是凡人,说话声气便没这么硬实,王真人对她的变化似是了然于心,望着阮慈的眼神也颇是兴味,他长得和谢燕还男身一模一样,但谢燕还做男子时,豪迈英气,王真人却是秀气文雅,初见时对她其实颇为冷淡,但礼数也无可挑剔,如今她得了王真人认可,两人关系逐渐亲近起来,他神态多了些,和谢燕还的差别越来越大,但阮慈还是抓不住他的性子,只觉得上清门的修士,真不像魔门修士那样七情上面,一个个都把自己的脾性藏得深厚,真不愧是活了几千几万年的老妖怪。
便如同此刻,她咄咄逼人,已远非外门弟子该有的态度,王真人并未不喜,却也不知其是否欣赏阮慈的大胆,只温声道,“我怕你知道是何人作祟,便只知防备他那一系,反而坠入了别人的陷阱。”
阮慈顿时被堵得没话说了,她嘟起嘴巴,但王真人自然不会被这小女儿情态打动,只是安然地望着她,阮慈自己被看得没有意思,把嘴儿抿平了,王真人方道,“你开脉时,为何不找人护法?”
既然给了功法,紫虚洞照天自然不会吝惜一个护法,对自己的修行,阮慈也早想好了解释,“我本也没想当即开脉的,毕竟才刚入门,总是歇息几日再说,再者器修开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是想着请真人指点,但回去洞府之后,研读秘闻时,偶然念起口诀,不知怎么勾动感应,一时就入定起来,只觉得……”
她几经努力,都是欲言又止,只好对王真人歉然一笑,略过大概,说道,“总之,待我从入定中醒来,才发觉自己恍恍惚惚之间,已然开脉成功。”
贵法不传,东华剑相关感悟,除了这《青华秘闻》是道统旁录,可以流传下来,其余所有典籍均未见载,阮慈之前想和王盼盼描述自己观想剑意图的体会,也未成功,王真人实在没有理由不相信这番解释,他望着阮慈好一会,笑道,“噢,是这样的么?”
阮慈被他看得有几分心虚,但仗着东华剑可以镇定心神,依旧行若无事,点头道,“确是如此,弟子不敢隐瞒。”
王真人便不再问,又问阮慈还须何物,阮慈便慌忙提问,想知道自己能否使用法宝灵器,又或者学习符法等等。毕竟她不能感应道韵,从东华剑那里汲取的是纯净的灵气,自己发出的也一样是纯净灵力,实在不知能否驱使由沾染道韵的修士制作出来的法器。
“这个自然可以,甚至还会有些别的修士想不到的好处。”
王真人说着便问阮慈,“你说,灵气的本质为何?”
他大概也没想到阮慈会有自己的见解,只是一顿便要往下继续说,阮慈却恰恰是有些感悟,急急抢在他前头喊道,“灵气便是创世道祖的道韵,是么!”
王真人的话含在口中,双眼微微瞪大了一丝,却也只是一丝、一瞬,便又恢复原样,淡然道,“不错,你是从何知道的?”
“我说不出来。”
阮慈试都不试,直接推在贵法不传上,忽闪着眼睛,又说回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阴阳五行道祖创世,本方宇宙充满了他的道韵,他的道韵是我们的灵气,天魔也一样是感灵气而生,是以可以直接进入大天,因为我们修士和天魔共掌了一柄钥匙,大天的屋门对天魔也不曾上锁。而琅嬛周天在洞阳道祖的道韵庇护之下,就如同是在门上加了两道锁,天魔只开得了一把锁,却开不了第二把,所以便进不来了,是么?”
王真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是。”
阮慈所猜全中,不禁更是雀跃,却又有几分想不通,“可若是如此,我不能感应洞阳道祖的道韵,便也打不开第二道锁,我原以为,我是使不了琅嬛周天的法器,也学不了周天符法的。”
“那便是你猜得错了,”王真人平静地道,“天地大道,唯道韵根本,灵满万物,在本方宇宙,五行道祖的道韵方是根本,根本大道与道韵,如同一仆一主,一妻一夫,焉有一女事二夫者?”
阮慈道,“有啊,王……王真人不知道么?我在南株洲的时候,见过有些女修家里有好几十个夫君呢。”
她本想说王盼盼告诉她的越公子家事,但好在及时忍住改口,不过就算没带出谢燕还旧宠,这一句话横杠进来,也噎得王真人扇了扇睫毛,方才转圜道,“便如同一身一魂,你虽然穿了好几件衣衫,但身体里不也只住了一个阮慈吗。”
阮慈想说,其实我身体里还住了剑灵,不然我怎么亲近东华剑呢?不过她也不敢再刺激王真人,轻咳一声,将话咽下,忍得也有一丝辛苦,勉强道,“我明白真人的意思了,五行灵气是我体内的魂,而洞阳道韵只是我穿的衣衫。”
王真人似也看得出来阮慈藏了一杠没有打出来,凤眸望来,薄唇微扬,道,“你这时候反而顾忌起我的面子来了?”
一句话说得阮慈面上微红,知道自己是无礼了些,王真人不理她,说道,“其实你便是极好的例子,你的主魂自然是阮慈,但也有剑灵沾染,不过这剑灵也并不影响你吃饭喝水,若是你做什么都需要剑灵的许可,阮慈便不是主魂了。”
“剑灵所能更改的部分,只是让你接触到东华剑时,反应和旁人不一样。这琅嬛周天,既然还在本方宇宙之中,主魂便自然是五行道祖,只是沾染了洞阳道祖的道韵而已。道韵只能在某些时候更改些许大道规则,却是做不到无时无刻、万事万物,你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