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苏婆婆是想着,无论容锦出身如何,若真能引着沈裕尝了男女之事、食髓知味,不再总是一副堪破世俗的模样,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到如今相处下来,她倒是真觉着,容锦是个很不错的姑娘,招人喜欢。
容锦隐约猜到苏婆婆的心思,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她的打算与苏婆婆不尽相同,但这句话,也算是给了她顺理成章往听竹轩去的理由。
晚间回到细柳院,容锦吃了些点心,梳洗后便歇下了。
她原以为自己会很快睡去,但兴许是午后在沈裕那边睡过的缘故,竟没多少睡意,辗转反侧间想起沈裕的病。
若是他真出了意外,今夜没能熬过去……
那她便没有束缚,也不必战战兢兢,担忧着沈裕有朝一日会对自己下毒手。
这种想法不知不觉浮现在脑海中,容锦按了按胸口,只觉着心跳如擂鼓。
可下一刻,却又没来由地想起傍晚昏黄的夕阳下,佛堂摆着的那尊鎏金泛红的佛像,慈祥而庄重地注视着她。
容锦被这两种情绪左右拉扯着,一宿未曾睡好,第二日天才亮便起身了。
她没再像庙市那日专程打扮,换了袭家常穿的齐腰襦裙,墨发绾成寻常发式,只插了两根扁簪。
苏婆婆见着后,颇不认同地摇了摇头:“旁的姑娘在这般年纪,都变着花样打扮,你怎么就不开窍。”
说着,掐了朵开得正艳的蔷薇替她簪上。
她这样的年纪,模样生得清丽,就算不刻意打扮,也是人比花娇。
容锦见苏婆婆眉眼舒展,有闲心说这些,便知道沈裕昨夜应当无碍。
她心中泛起些说不出的滋味,垂下眼帘,无意中瞥见院角原本郁郁葱葱、姹紫嫣红的那丛花竟有些枯了,惊讶道:“我记得昨日还好好的……”
长风端着药碗从房中出来,凑巧听见这句,解释道:“小蕊偷懒,昨夜将浸过银针的水泼在这里。”
哪知不过一夜的功夫,原本开得好好的花便蔫了,看样子八成是活不了了。
容锦昨日亲眼见过那黑了一半的银针,知道兴许带毒,但着实没想到竟会这般猛烈。
苏婆婆皱了眉:“怎么就惯得这般懈怠?去知会阿萍一句,叫她也领罚去。”
如今别院留的都是阮家旧仆,多年交情,苏婆婆平日又是个好说话的,规矩并不严苛。只是适逢沈裕病倒,还敢不上心,算是触了她的霉头。
容锦往茶房去,依着长风的传话沏了壶龙井。
这是开春时江南那边送来的贡茶,适逢沈裕成了件漂亮差事,也还没出黎王府的事情,圣上便赐了一斤给他。
沈裕不爱龙井,一直放着没动,也不知今日怎么就想起来了。
小叶在壶中舒展,淡淡的清香蔓延开来。
容锦端着朱泥紫砂掇只壶踏进内室,只见沈裕斜倚在床头,墨发未曾束起,随意披了件月白色的外衫,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慵懒。
他的气色仍旧算不上好,但至少不似昨日那般灰败。
再开口时,声音也仿佛了清冽些:“你仿佛有些失望。”
容锦不明所以:“什么?”
沈裕并没接容锦奉上的茶,目光定在她眉眼间,不疾不徐道:“见我还活着。”
茶水的热度透过紫砂杯壁,有些烫手。
容锦震惊之下险些没能端稳,但很快平静下来,缓缓道:“奴婢没有。”
她没露怯,只是低眉顺眼地跪在那里,一派温顺模样,通身上下唯有鬓上那朵蔷薇添了三分艳色。
沈裕撑着额,看出些端倪:“是苏婆婆叫你来的?”
容锦神情中添了些局促,头更低了:“是。”
她仍旧捧着那盏热茶,素白的手,指尖微微泛红。
她今日穿的是鹅黄色的交领上襦,肌肤莹润,系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肢,长裙在地面铺开,像是幽静朵盛开的昙花。
但因着他的逼问臊眉耷眼,蔫儿了一样。
沈裕知道苏婆婆心中想的是什么,盯着容锦看了会儿,忽而觉着自己同这么个小姑娘计较挺没趣的,何必非要叫她难堪?
他示意她将热茶放在一旁:“此事是苏婆婆擅作主张,我并未想过为难你,你也不必时时在此伺候,回去就是。”
沈裕还记得那夜,容锦被那加了药的酒折磨得险些神志不清,仍旧竭力离自己远远的,并未想过攀附。
便以为容锦听了此话,会如释重负地离开。
可她并没动弹,只是极轻地说了句:“没有为难。”
沈裕要去拿茶盏的手一顿,眉梢微抬:“你说什么?”
“奴婢说,”容锦咬了咬唇,仰头看向沈裕,“奴婢不觉着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