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有了此时的见面。

因为运动会的缘故，跑道上比平时热闹一些，三三两两的学生从面前跑过，额头的汗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青春的色彩，不远处的露天篮球场吧嗒吧嗒地篮球声，以及嘈杂的呼唤声交织，几个散步的女孩子走到边上，冲着某个正在打球的男生指指点点，被旁边的某个男生看到了打趣一番，害羞跑开了。

站在跑道边上，叶凝露在李乘欢的示范下做着热身运动，逐渐身体有些活动开了，额头微微有些湿润，便弯下腰，将运动裤的裤腿挽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我们开始吧？”

“嗯，先说一下要领，练习长跑呢，应当是先练频率，后练步幅，当然啦，你算是临时抱佛脚，倒是没有必要……”

“我想试试呢？”叶凝露轻轻一笑，目光有些坚定。

李乘欢微微一怔，哑然一笑：“试试就试试吧……嗯，一般来说，180的步频最好，我们可以尝试稳在这个步频上，然后一点一点地将步幅拉开。”

“180呀？”

“我用这个步频带着你跑跑吧，你感受一下，我会控制步幅，如果你可以坚持下来的话，我再慢慢增加步幅。”

叶凝露点点头。

于是两人便沿着跑道慢慢跑起来。

这种正经的跑步当然叶凝露没有接触过的，一开始身体是有些不适应的，李乘欢在前面跑，随时观察着叶凝露，调整步幅，让他意外的是，平时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叶凝露，跑起步来并不弱，当她很快适应了180的步频后，竟然稳定地跟在了李乘欢的背后。

李乘欢便慢慢地增加步幅，到了某一个节点后，叶凝露的节奏终于还是乱了，跑了两步，撑着膝盖喘息。

而此时已经跑了一圈半了。

李乘欢笑了笑，说：“很厉害了！没想到你这么强呢，真正比赛的时候，应该可以坚持跑下来。”

叶凝露喘息不停，摆了摆手，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才慢吞吞地继续往前走，才一面喘息一面笑了笑，“呼……呼……还，还不错吧？”

李乘欢笑而不语。

走了一圈，叶凝露的呼吸顺畅了，两人继续一边走一边聊天。

“真是好奇你对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印象。”叶凝露笑了笑。

李乘欢想了想，说：“文静嘛。”

“就没了？”

“哈……”

叶凝露自顾自地说，“乘欢，你在你们班上有很好的朋友吗？”

“呃，当然有啦。”

叶凝露却认真地摇了摇头，说：“你想说我弟弟和刘轩轩？不是的，你其实是把他们当弟弟看的。”

李乘欢愣了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叶凝露。

叶凝露微微一笑，说：“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其实你还没有发现吗……”

“发现什么？”

叶凝露笑而不语，缓缓将目光转向别处。

“大概没有多少人懂你的。”

李乘欢眨了眨眼睛。

叶凝露笑了笑，又问：“整天跟比自己幼稚的人一起生活……其实是一件挺累的事情吧？”

呃，没这种感觉啊，李乘欢想，但没有说出来。

而叶凝露认为自己猜对了，再次露出了笑容。

一些话，点到即止。

叶凝露觉得李乘欢是极为聪明的人，自己的意思，他是能懂的。

这些话，大概会给他的心情带来一些错愕吧。

嘻。

叶凝露一直认为，做朋友一定是精神同频大于一切的。

同时她还认为，一个没有独立灵魂的男生是不健全的，而独立的灵魂与年龄无关……接触的人多了，会发现哪怕一些成年人也没有独立的灵魂。

父亲算一个，而在李乘欢身上感受到了类似的特质。

不骄不躁，不温不火，不紧不慢，但不是老气，他的眼睛里有独属少年的光芒……甚至刚才跑步时，他故意加速，带着些许想要看自己出丑嗯揶揄，也是属于少年的调皮……

还是那句话，人要多方面地去看，送给他也送给自己。

叶凝露笑了笑，说：“李乘欢，你以后别说那种话了。”

李乘欢微微一怔，“什么话？”

“你管我叫姐姐啊，我可一点都当不了你的姐姐……”

她在心里说，而且是一点都不想。

李乘欢哑然一笑。“呵……是吗，那真是……好。”

叶凝露又多看了李乘欢一眼。

天上浮游着大朵的流云，忽明忽暗，暖阳会从浮云里探出头，在云朵的边缘镀一道金粼粼的边，惊鸿一瞥，就像李乘欢眼睛里流出的那道温煦之光。

……

“我可是把你当成是我的弟弟才跟你讲这么多的……不关心你，才不会跟你讲这些呢，所以啊，不要嫌我啰嗦哦。”

姜云妙跟在李乘欢的背后，一本正经地说。

李乘欢走在前面，回过头来，温和地哄哄她：“好的好的，敬爱的姜姐姐啊，咱们已经走了这么久了，你说的那家铺子到底在哪儿啊？”

此时，他们正身处菜市场，闹哄哄的。

清河县的菜市场并不显得十分整洁，地上黑黢黢的，是多年以来的油啦、泥拉浸出来的颜色，空气中散发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气味，混杂着鱼腥，血腥的味道，一个屠夫正用一把大砍刀将猪大腿剁成几节，骨屑飞扬，落到旁边的菜摊子上，卖菜的女人没有注意到，因为她正在十分严厉地管教着儿子趴在摊的一角写作业。

明天就是运动会了，但运动会跟李乘欢无关，也跟姜云妙无关。

高中生会参加上半年四个中学联合举办的全县高中生运动会，所以就不凑合参加学校里的运动会了，舞台留给初中生。

今天和两人一起过来，是姜云妙主动提出来的，因为她研究了挺长时间的烹饪，有了一些心得和长进，趁着今天运动会全校放半天假，家里又没有人，便打算楼意思让李乘欢见识见识。

她要做酱排骨。

在过来的路上，姜云妙想到最近发生在校园里的一起打架事件，一起学生逃课翻墙出去上网吧，摔到腿的事件，稍微给李乘欢提提醒。

李乘欢倒是一副虚心接受的模样，这让姜云妙有些满意。

姜云妙笑嘻嘻地说：“快了，就在前面。”

……

买了一塑料袋的排骨，李乘欢提着，姜云妙时不时问他两句：“要不然还是我来吧？”

照顾弟弟嘛……一直让他拿着重物算什么回事？

李乘欢摇摇头，并没有回应，转而问她：“姜姐姐，高一的学习紧张吗？”

姜云妙对这一声姜姐姐很是满意，在小一点的时候，她还不是很在意这种称呼，但随着年龄增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概某一次看到了哪一部电影中姐弟温馨相处的画面后，她产生了一种特别想要一个弟弟的冲动。

不对，这样说其实不太准确，因为她一点都不想要刘轩轩那种弟弟。

刘轩轩那种弟弟大概天天都会挨揍，她不喜欢揍弟弟，而李乘欢就不同，他是一种特别让人有照顾欲的弟弟。

当然，这种小小的区别对待可不会说出来，那多让刘轩轩伤心啊，所以刘轩轩管她叫姐姐，她也不会说什么。

反而是李乘欢几乎从来不叫自己“姐姐”，一般都是“姜姐。”

对她来说，“姜姐”和“姜姐姐”，其中的差别就像是宝骏和宝马。

姜云妙笑了笑：“还行吧……嗯，是有点难起来了，但还能跟得上。”

“哦，姜姐你将来想……”

“等一下。”

“嗯？”

“你叫错了！”

“哈？”

“叫，姜姐姐！”

“啊？”

“叫啊。”

李乘欢眨了眨眼睛，突然反应过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姜……姐姐，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姜云妙得意地往前走了，李乘欢跟在后面，忍不住摇头而笑。

……

在去姜云妙家之前，还要去顺便把妹妹给接了。

姜云妙没有接过别的小孩子，也有些好奇，就跟着来了。

此时还挺早，两人来到幼儿园门口，姜云妙看着熟悉的幼儿园大门，几乎和十多年前无二，不免有些感慨，当初在幼儿园里读书的画面，像是好几万年前一样遥远。

姜云妙突然问：“乘欢，你觉得时间过得快还是慢？”

李乘欢想了想，说：“不算慢。”

姜云妙却说：“我觉得挺慢的，我感觉从小学到高中，过了好久好久，但我爷爷又常说时间过得快，我觉得是他太多愁善感了，但想想也是，我爸爸妈妈连我都没有多少时间照顾，哪里有空去看望爷爷呢？”

李乘欢沉默了片刻，笑了笑，“或许也没有那么感性啦，老人可能真的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呢？我觉得老人应该对时间的感受力和年轻人不一样。”

姜云妙奇怪地问：“为什么？”

李乘欢说：“一个人80岁，对他来说过8年，仅仅是他生命十分之一的时间，而一个人16岁，过8年，对她来说却是生命的一半长，你说，是生命的一半时间长，还是生命十分之一的时间长？”

姜云妙愣了愣，皱起眉头，脑袋飞快地转动起来，眼神开始变得有些迷惑。

这问题……这问题……

虽然自己聪明，但是这个问题怎么这么难啊！

李乘欢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很快铃声响了。

李曦霞的班上。

李曦霞正抱着一个毛绒玩具兀自玩耍，旁边一个小男儿不停地拉拉她的衣角，“李曦霞，快看我！快看我！”

李曦霞转过来看一眼，那个男孩儿就走到边上酝酿一下，似乎要做什么动作。

但他还没来得及做动作，李曦霞就再度玩自己的玩具了。

小男孩儿急得过去再次拉了拉李曦霞：“你快看我！看我！”

重复几遍后，李曦霞的视线终于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只见那个小男孩孩儿蹲下去，脑袋顶着垫子，打了个滚。

李曦霞眨了眨眼睛，一脸不解，然后继续玩自己的玩具。

小男儿爬起来以后，看到李曦霞又没有再看他，下一秒直接哭了。

李乘欢全程目睹，目瞪口呆。

随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

李乘欢一手牵着李曦霞在前面走着，一手拿着那袋排骨。

姜云妙还在时不时发呆，一个不经意的抬头，看到李乘欢牵着李曦霞往前走的背影。

“哥哥哥哥，今天老师教我们跳小兔子乖乖了，我回去给你表演好不好？”

“哥哥哥哥，我的小伙伴说野猪比大象还大！是不是真的啊哥哥？”

“哥哥哥哥……昨天妈妈炒的菜又不好吃了……”

不知道为什么，姜云妙感觉好温馨好温馨，夕阳把兄妹俩的影子拉得好长，她很想掬一捧此时心头的温暖，再收集起那天边红色的霞光予以珍藏。

就在这个黄昏，她还想到了爸爸，妈妈，以及好多个孤独的夜晚，某种无法描绘的渴望就生出来了，不可抑制，酥麻发烫。

……

几天以后，终于到了运动会的日子。

裴元照站在操场，目之所及都是人，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的心情变得十分惬意。

风吹动鲜艳的国旗，随风飘动，操场上诺大的足球场被划分为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比赛场地，各种比赛的预赛如期举行，一堆一堆的学生围在某个小场地旁边，给熟悉的小伙伴加油。

各种好笑的事情不断发生。

跳高项目是产生最多名场面的地方了，此时一个叶子皓气势汹汹地助跑过来，在距离横杆还有几米的地方紧急刹车，小步碎踱，最终还是撞了上去，脸敷在了垫子上。

刘轩轩哈哈大笑。

而下一个选手以一个丑陋的跨栏法跳了过去，振臂高呼，引来周围阵阵笑声。

叶子皓更难受了。

裴元照心情大好，他默默感受了一下，真不错，身体的各项技能都来到了最好的状态。

学校取消了月考，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并不见得完全是一件坏事，至少他这段时间可以扎扎实实地恢复一下体能。

裴元照的眼神有些锐利，嘴角微微上扬。

李乘欢啊李乘欢，你报名了哪个项目呢？呵呵，不管哪个项目，我都会让你感受一下差距的。

这是三重的打击。

第一重，是单方面被打败的打击。

第二重，是震惊于对手报名了足足八个项目带来的打击。

第三重，也是震惊于对手不仅文化成绩优异，而且体育方面同样拔尖，文体两开花。

如此想着，裴元照缓缓走向第一个项目的场地，同时不断左望右望，但逐渐眼神里却出现了迷惑。

嗯……没看到李乘欢？

他人呢？

……

李乘欢正在乡下。

满满一筐的苹果，散发着纯天然的香气，他背着苹果，牵着李曦霞，缓缓朝着外婆家走去。

本来是没打算带李曦霞的，毕竟严格地说，还没有放假，不过幼儿园嘛，家长要接走，老师也不会说什么。

李曦霞太爱他哥哥了，恨不得整天都给哥哥当挂件，一听说李乘欢要去外婆家，心都要碎了，虽然妈妈耐心地安慰她说哥哥晚上会回来的，小女孩儿却蒙住了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相比很多小孩子，李曦霞已经算是很听话好带了，但前提条件是让她哥哥来带，没有她哥哥的话，头都要疼死了……

毕竟是个三岁的小朋友嘛。

无奈，就只好请了假，让李乘欢带上李曦霞一起回乡下帮外婆摘苹果。

事后舒兰忍不住感慨，好在她哥哥是李乘欢啊！

见到了太多两胎，弟弟或者妹妹都喜欢当哥哥或者姐姐的跟屁虫，但是年龄大的那个总是很讨厌有个跟屁虫。

极少见到李乘欢这般的，如此爱护妹妹的哥哥。

想来想去，大概还是因为自己的教育方法得当呢，一想到这里，舒兰就忍不住有些得意起来了。

……

帮外婆和外公摘了两天的苹果，住了两晚上，第三天中午李临岸过来接兄妹俩回去。

此时学校的运动会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就是一些比赛的决赛和颁奖仪式了，李乘欢请了假，也就懒得回去了。

他有更想做的事情要做。

前一阵子写了很多有趣的小故事，长的上万字，短的上千字，已经有一个小笔记本的厚度了。

李乘欢自己看觉得不错，但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种让其他人看到的冲动。

只是现实生活中，做这件事总觉得有些羞耻，他没有给其他任何人看过，这种憋在心里的感觉着实有些难受。

所以想了想，他打算把这些小故事发到网上去。

打开电脑，点开了国内最大的故事论坛，稍微研究了一下，就明白该怎么发布故事了。

“本论坛无意侵犯您的版权，你可随时选择撤销发布，但发布在此平台上，意味着您同意在发布期间，以免费形式向公众提供阅读。”

这个平台对版权的保护倒是挺好的。

点击了账号注册。

在申请id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

嗯，起一个什么网名好呢？准确地说，也算是笔名。

想了想，李乘欢微微一笑，心里已经有了眉目，刷啦啦敲下几个字。

id，平安喜乐。

然后，他便认真地敲打起键盘。

……

裴元照从领奖台上下来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笑容。

何芳鼓着掌，眼神不解，但很快就给出了属于自己的解释。

班长有两个项目只拿到了第二名，他一定是因为这个而不甘心呢。

真是……对自己的要求真的好高哦！

裴元照咬咬牙，尽管拿到了好多个第一，但是心头一点发泄的快感都没有。

“那个笨蛋，竟然没有参加运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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