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阳眈着小舟成功绕过险弯,才敢长长舒了口气。延至黄昏出发,启程后不久水位暴涨,加上斜阳刺目,增添历程困难和凶险。湍流把弄小舟抛上扔下,忽尔投入暗黑隧道,突然又捧出金光耀眼的曲湾。坐在船头的狗儿忍不住呕吐,注视着怀裡林朝英状态的王重阳,不得不转睛监察前方,以备随时应变。急波绕过险湾,流入地底岩洞,再汇合河水,方逐渐平静。“狗儿,妳还好吗?”王重阳终于有机会询问,沿途暗裡再一次自责判断错误,连累她们受苦遇险。狗儿摆摆手示意,片刻才道:“适才我彷彿见她眨了一眼,如今却又冰冷冷地沉睡着。”虽然咽喉因呕吐受损,她仍兴奋地道:“再助行功运气多一回,必醒过来。”
云盖山乌暗夜水,益显一身缁衣的林朝英,脸庞、双手苍白异常。王重阳抚摸她的面颊,心如遭刀剐。我根本配不上妳,一次又一次的鲁稚思想,令妳不停地受伤受苦,痛失至亲。王重阳仰首向天,怕泪水沾汙那无瑕的脸儿,更怕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情而影响病况。切盼她马上甦醒,却又茫然如何面对?应远远避开免她受害,但如何捨得?小舟漂荡了一整夜,晨曦破云从背后照射前方,本来是鬼影幢幢的山峰,顿时换成繁发的锦枝,右边较高崇的,看似振翅欲飞的喜鹊,王重阳忖度那处遮莫是“朱雀穿花”?
把小舟藏匿于芦苇深处,王重阳到岸边附近找了一个洞穴,返回接走二人。狗儿建议凿沉小舟,防洩露行藏。王重阳忧情况未明,应多留一件逃生工具,便摇头拒绝了。狗儿助林朝英于洞内运气行功,王重阳避嫌出外,便趁閒捉鱼、摘菜,回去准备膳食,却不知怎的又再折返那芦苇深处。应否听狗儿的话,把小舟毁掉?还是仍留着它?王世雄!你怎变得遇事犹豫?唉,难復妳当初认识的那模样,岂能让妳幸福一生?王重阳垂手提着食材而归,遥见狗儿在洞口守候,不由得忐忑之心加剧步伐减慢。
狗儿道:“我家姑娘神智算是甦醒了,混身乏力仅靠手势表达,要好好休息。”王重阳明白她的意思,把食料递上,示意狗儿给她煮食和照料,便转身离开。
你怎麽没有说话?你也在怪责了我,嫌弃了我。寒气被压下去,没有那麽晕眩,每个关节也像解开封锁,但人仍是空空的,不想动,懒得动,也没什麽值得要动。被狗儿灌喝了些鱼汤后,精神了许多,指示她扶起自己盘膝打坐,再过了不知多久,渐有想动的念头。舒张双眼,依旧是闭上眼前的情景。一手铸成的错误……你为此继续躲开我?还是像在船上,在外面守护着我?用右掌支持站起,缓缓步往洞口探看。
耳畔传入隐隐的梵呗,号角吹奏,金木交响,林朝英霎时像被剜掉了魂魄、脏腑。
狗儿听闻诵曲飘扬,心知不妙,回头果见她冰冷冷地跨出洞,举目环顾。
闻声赶返的王重阳蓦地见她迎面而来,既喜且惭,犹豫间,她已经过身旁,朝后面东北角主峰方向迳行。
梵呗正来自主峰那边,王重阳遥望该处似是举行仪式,不一会昇起缕缕青烟,料想是开始了火葬,视线忙移向面前的林朝英,见她的背影微晃几下,跪地合什,随即也跪下,默祷道:“外婆,要责要罚就降在世雄身上,祸乃不才闯下,与她无关,恳求让她回復平常,我……”霎时想不到该怎样祷告下去,却听到她喃喃地道:“……外婆……外婆……我……去哪……”语调低细,却重重敲醒王重阳的脑袋。王重阳起身,欲过去搂抱她道歉,盼得她原宥继续那未完的承诺。
此际,狗儿叱喝道:“滚出来!藏头露尾的,毫不光彩。”草丛裡走出一个汉子,头颅很小但眼睛却异常大且凸,加上幼长的脖子和身材,看像一条昂起半身的蛇。
林朝英站起背靠在王重阳后,轻声道:“长仙洞主冯秋。”冯秋道:“不出荀瑞远的估计,你们果然在此匿藏。妳这恋姦忘本的叛徒,乖乖束手就擒,跟我回去受审”林朝英道:“凭你这抄袭而成的鞭法,妄想逃得过我俩联手并剑?笨蛇,其他人已在跟曹开秀分赃讨价,你还傻傻的枉自在此送命。滚!你该知惹我心烦的下场。”冯秋上下打量了王重阳,面向他们褪返草丛。王重阳方晓,她为避冯秋观察才会这样,侦听他已走远,道:“刚才探路,停放小舟的另一端,有小径可通西边。狗儿妳赶快回洞内收拾,我陪你家姑娘先行出发。”林朝英道:“我没事。”说着,绕到狗儿身边,并肩回洞。
途经泊在芦苇深处的小舟,狗儿望向林朝英,林朝英道:“管不了他们怎麽想。”王重阳心裡暗歎一声惭愧,抖擞精神,专注殿后。进了地底通道,林朝英渐辨认到路径,便由她带领。通道愈行愈往下倾斜,高度变矮,石柱渐多形成迷宫般的绕路、岔口,空气也渐混浊、闷热。王重阳沿路一直密切关注,委实忧担林朝英能否支撑下去,决定越前看个究竟,并找个地方让她歇歇,忽闻背后传来密集悉索声音,忙接连咳嗽了三声。狗儿听到暗号,出其不意握住林朝英的手腕,往前疾奔。早于洞内收拾时,王重阳偷偷命狗儿,途中若遇伏击,便以此为号,带林朝英速离险境。眼看狗儿轻易拉了她远去,显见她尚未復元,回头望到一名青年汉子领着十数人马冲至。
那汉子嚣张地道:“敢闯我悬阳洞的地盘,真是地狱无门偏进来。”王重阳推断,他就是卢恩殊的外甥荀瑞远。荀瑞远晓得他的厉害,出手便是平生绝招“九阳纯阳斩”之“四方流燄”。王重阳亦觉事不延迟,使重招“云扬手”之“唤风遣雨”。王重阳觉他身手灵活,但内力不纯,以至火势被风雨所挠所灭。切入了对方防线,王重阳化爪为戟指,封了他胸前人迎、气户、膻中、幽门四穴。荀瑞远急忙后退,他的随从们诧异他不堪一击,当中较年长的更面露不屑。各人拿着双截棍一涌而上,那些双截棍中间连繫的铁鍊略长,利于锁对手兵器,两端末梢呈锥形,具刺划之力。观他们来势,王重阳未敢轻敌,拔出长剑,使“一点不惧”招式对抗。交了数招,王重阳观测到他们,侧重双臂抡棍成一道道圆环攻击,或分使棍如双剑先后前刺,于是改用“一点不惑”混合墓裡创出的,另一套七式散招剑法,如拨云见月,风掠草现,直取对方弱点。伤了七八人的掌、臂,王重阳估计对方快弃甲曳兵之际,一条皮索像长蛇般倏地缠绕王重阳的右腕。荀瑞远见他被冯秋牵制了,马上呼啸围攻。王重阳弯腰倒立,左掌支地为轴心旋转,冯秋被拉倒更被当作流星锤似的,抛射荀瑞远等人。束缚解开,王重阳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再蹬起,持剑直刺荀瑞远,躲在暗处的卢恩殊扑出,施以“三才挂噼”噼向他的右额侧。
被林朝英一再厉色,狗儿惟有将她安顿于一山窟后,赶回去接应王重阳。林朝英盘膝运功,欲尽快调顺血气。何故那麽久,尚未见二人归来?他会否遭遇凶险?自认识了我,他便一直交上霉运。自幼听惯他们私语蜚言,我们是被诅咒的一族,注定孤苦。认了,真不该连累他,像父亲一样的收场。腹部寒气四窜冲撞体内血脉,胸闷头昏,一股热腥的血忍不住从咽喉喷出,就此晕厥了。
王重阳缩回臂,旋体舞剑。卢恩殊一退即进,分袭刚着地的王重阳上中下三路,心想:我俩结实地再打一场。王重阳以“一点不忧”借力打力,扰乱了攻势。卢恩殊誓见真章,岂容他含混,鼓足全力使出“四方流燄”逼近。同一招式,气势差距甚大,激发王重阳的斗心,也收剑催劲,打出“金童剑法”裡的拳法重招。强手硬拼,劲贯全场,山道为之摇晃,沙砾如雨暴洒。卢恩殊脚步交错,幻出四掌。王重阳左掌一圈右掌推出,击中真身。两股力量对撼,震动得岩崩石塌,二人被分隔了。王重阳见通道阻断,正好趁机逃离。荀瑞远喝令众人追捕,卢恩殊在他身旁提点,道:“那笨蛇已跑远,你还不赶快回主峰,瞧曹开秀那帮人在搞什麽鬼?”
王重阳焦急地全力奔跑。
“世雄大哥。”
王重阳循声找到了狗儿,难禁带点恼火地质问道:“为何不在她身旁护着?”待见她呶着嘴不语,心裡清楚,无奈地道:“快带我过去。”二人发现林朝英倒卧地上,颊颔染血。王重阳对狗儿急道:“快救醒她。”说罢自觉地到窟外守候。好不容易等了约半个时辰,狗儿才出来相告她醒了。
王重阳内进,见她闭目打坐,宛如石像般冰冷。蹲低细看,未有一丝颦态,但能感受到她内心哀思。若得允饶,愿倾吾生弥补,王重阳柔声道:“速离此处,再觅地好好休养。”
林朝英冷冷地道:“何解不返活死人墓?算是瞧不起我?嘿,我今孤雁失群,也不容任何人蔑视。”
“怎麽妳……”即使妳多怒多怨,也不能诋譭我的真心。王重阳脑热语塞,忿然站起,转身欲离去偏又不忍。
“我虽已非暗黑剑士,但任务总需完成。明年三月,活死人墓前,再决生死。既然是敌非友,多见无益,你出去。”
听了这番话,王重阳气得发抖,愤然步往洞口,忽然止住脚步,道:“要我应明春之约,便先让我送妳回沧州。”说毕,不待她回答便迳往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