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斜的石径两旁各挖有沟渠,秋天流水婉送右面岗上凋落的片片丹枫;遭冬雪封盖了,便与左侧山坡盛绽的寒梅竞素;春残时,从远处船坞飘来的桃红李白,点点碎碎散落于两行;如今盛夏,遍漾粉荷朱莲于当中。青苔阶尽,绿松翠竹过后,是一所全用上了蜀地运来的乌樟、墨楠建成的院子。李金错当年为实现故主心目中避尘处,和恪遵他要求的色调境界,独力排解涌现的抗议、财困、造难。为圆恩主梦,岂图一私苟活哉!
日夜兼程赶到的李自纤,跨过了挂有“岂图山房”牌匾的大门,沿螺旋形的迴廊而下,俯视园中,那儘量保持树木原生姿势的黄杨檯椅旁,穿上李氏相家专享“天水碧”长袍的她。早晚夺回这长袍,再狠狠撕碎!“祝相家安宁舒泰。”自幼便觉这低头屈膝的请安姿势并无不妥,可避开曾祖母和她利如双剪的目光。
李晚雪道:“起来,刚煮了茶,喝杯消消渴。”瞧见她的神情,总忆起那倔强、只爱向自己撒娇的妹妹。
李自纤道:“英,她回来了。”
唉,放走了的,偏跑回来干吗?
李自纤见她反应毫无,补充道:“她还带了头宋猪,二人携手并剑把长仙洞人的『廿八辰河阵』杀得土头灰脸。”
李晚雪道:“妳受了伤?”
李自纤带点忿气道:“那宋猪剑式像是处处牵制我们。”
既能携手并剑,又能处处牵制,这姓王的挺有意思,不枉我孙儿花的八年时间。李晚雪道:“偶尔被捉住了一鳞半爪,不足为奇。始祖婆婆留下的武功博大精深,妳慢慢琢磨,自会领悟更多奥妙。”三番四次造就机会,让妳得窥末篇上注的武学诀窍……唉,体谅以妳的资质,确实难为了。
哼!慢慢!现在还未够慢吗?莫说末篇上的,就算私传札记妳也仅亲授我一套“楼春剑法”,若非我千辛万苦挣点零零碎碎实用的……李自纤道:“有劳相家多费心。如今我担忧的是,英不明状况,易被人唆摆,会搞砸了事情。估计姜初祷不能灭之便会拢之。”
李晚雪问道:“妳真的觉得,我们再不能与原洞民修好?完颜亮会重认,当初完颜宗干承诺復唐的旧约?非三姓嘴裡的,互惠互信稳靠吗?”这三方面,历代本姓相家一直如履薄冰,常劝喻妳须拿捏准绳,切勿掉以轻心。这趟被金主成功挑起,盟内老与青、亲金与否、不同族群之间的斗争,涉及甚广,兼且行动迅雷不及掩耳,为免内鬨恶化给金主趁机灭掉,只得暂且示弱任由摆布……不竟峦盟已非单纯是始祖婆婆的心血,乃众人牺牲换取的成果,也许该先看他们将局面弄成怎样……
妳在套什么情报?难道猜到我与他们早有计谋?心裡悸动,懊悔起事时本该给她服下,于玉笥谷研製控制意志的丹药,却惧怕一旦失去了她,他们再无忌惮,钳制不住。“姑母妳和董伯伯、存卯,允改任尚家。增相家至六位,选拔不论其出身。那么,事情便告平息。到时姜初祷自懂看风驶??,领各洞重新归顺。”李自纤道:“新置的尚家团仍由姑母掌管,加上新增的相家位置,儘量挑暗黑剑士出身去担任,变制后我家的势力必有添无减。”变制顺利后,给妳报了药,吴南咏助我控制相家团,还有那人的协助,母亲被谋夺的权位就夺回了!李自纤按下心头喜悦。
李晚雪心想,暗黑剑士那裡及詹董两姓可靠,还好在驻金部队中早为妳培植了毛雅那股力量。
李自纤续道:“至于復唐,金主指日可灭宋,我们出力非轻,俟论功行赏时再作争取也未算迟。”李晚雪认同这一点,对付完颜亮只能顺势智取,喜她处事终有点进步。
茶煮三沸,李晚雪将茶汤舀入青白瓷茶盏,递给坐对面的李自纤,瞥眼她眄着自己的衣袖,慨叹这袭青袍对她而言,确是千斤重负,道:“再续南唐国祚,同心协力恢復属于自己的国土。这是始祖婆婆要我们坚持的,也是凝聚所有遗民的最有效法子。”就凭这一丝希望,拴所有人稳于位置上。李自纤道:“明白。那么,我就此回复曹开秀,进行变制事宜?”在渡头收到的最新汇报,自昨天“廿八辰河阵”一战后,失去英与那宋猪所踪,真怕夜长梦多。
李晚雪缓缓点了头,李自纤忙起座施礼离去。
“慢着。”
李自纤听到心中一凛,暗骂道:果然每当事情结尾才亮出杀着!李晚雪淡然道:“若遇上了英,便告之此处已无她的名号,叫他们滚出山峦。”李自纤未敢回头,只轻轻“唯”了一声,便低头步远。心裡抱怨早知姑母如此轻易答允,当初就不该认同他们骗英回来扣为人质作胁,如今反多生枝节;忽又对姑母如此轻易答允生惧,莫非她早料二人并剑之厉害,另埋杀着?
恕怪我自私,将要把妳害苦了!李晚雪回头望,刚拐上了迴廊的李自纤背影,每每目睹,总忆起那年妹妹出征时的模样。
尚欠一个月,此事便足四十载的那年初秋,夜……